姜佑民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仿佛不忍觸碰那段充滿悲憤與無奈的往事。餐館里的喧囂似乎也遠去,只剩下他沉痛的敘述。
“我義父陳墨涵雖然暫時留在了79團,跟著石云彪打鬼子,但他心里那根向往新四軍的弦,始終沒有斷。而真正讓他和石云彪的關(guān)系發(fā)生質(zhì)變,也讓他徹底看清國民黨高層‘假抗日、真**’丑陋面目的,是一件極其慘痛的事?!?/p>
“那是在抗戰(zhàn)后期,摩擦加劇。高漢英為了制造事端,故意將一隊運送藥品和給養(yǎng)的新四軍后勤小隊,污蔑成‘化裝成新四軍的偽軍’,命令石云彪的79團前去‘清剿’?!?/p>
“石云彪是個純粹的軍人,雖然對高漢英有所不滿,但軍令如山,加上情報‘確鑿’,他帶著部隊就去了。那是一場不對等的戰(zhàn)斗,新四軍后勤小隊幾乎沒有像樣的武器……”
姜佑民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說下去:“戰(zhàn)斗很快就結(jié)束了。但當(dāng)石云彪和我義父陳墨涵打掃戰(zhàn)場時,才發(fā)現(xiàn)徹底不對!他們看到的哪里是什么偽軍?犧牲的戰(zhàn)士們懷里揣著的是《論持久戰(zhàn)》,包袱里是送給前線醫(yī)院的藥品,所有證據(jù)都表明,這就是一支純粹的新四軍后勤隊伍!”
“石云彪當(dāng)時就懵了!他那只獨眼里先是震驚,然后是滔天的憤怒,最后化為了無邊的愧疚和羞恥!他石云彪,自詡抗日英雄,一輩子打鬼子,沒含糊過,最后竟然親手屠戮了并肩抗日的友軍!還是用這種被欺騙的方式!”
“我義父陳墨涵更是痛心疾首,他對國民黨的最后一絲幻想也徹底破滅了。他看著石云彪,看著這個鐵打的漢子渾身顫抖,拳頭攥得咯咯響,指甲都掐進了肉里?!?/p>
“石云彪什么都沒說。他默默地命令部下,將犧牲的新四軍戰(zhàn)士遺體妥善收殮,就在戰(zhàn)場附近,找了一塊高地,親自為他們立了一座墳。他沒用任何番號,只在碑上,用刺刀深深地刻下了一行字——‘冤死新四軍將士之墓’,落款是‘罪人石云彪跪泣’。”
“他是真的跪在那里,哭了。一個鐵骨錚錚的軍人,哭得像個孩子。那不是委屈,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懺悔和無法挽回的痛楚。”
“事后,高漢英假惺惺地跑來,輕描淡寫地說這是一場‘不幸的誤會’,是為了‘大局’不得已而為之。他還裝模作樣地組織了一次哀悼儀式,帶著部隊對著墓碑鳴槍‘致哀’?!?/p>
“就在那次儀式上,當(dāng)高漢英虛偽地念著悼詞時,石云彪再一次,在所有官兵面前,‘噗通’一聲跪倒在那座墓碑前,深深地叩下頭去。這一次,沒有哭聲,但那沉默的跪拜,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震撼。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那是真心實意的悔恨和祭奠,與高漢英的表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p>
姜佑民長嘆一聲:“經(jīng)過這件事,石云彪徹底理解了陳墨涵為什么一心要去新四軍,也徹底看透了高漢英之流的無恥和國民黨高層的腐敗本質(zhì)。他心中的信仰崩塌了,只剩下軍人的榮譽和對鬼子的仇恨支撐著他?!?/p>
“也許是為了贖罪,也許是對這個污濁的體系徹底失望,在接下來的一場對日硬仗中,石云彪選擇了最壯烈、也是最決絕的方式——他親自率領(lǐng)突擊隊,發(fā)起了近乎自殺式的沖鋒。最終,他如愿以償,將一腔熱血灑在了抗日戰(zhàn)場上,犧牲得極其壯烈。”
“石云彪的死,對我義父陳墨涵的觸動極大。”姜佑民總結(jié)道,“他看到了即使在國民黨陣營里,也有石云彪這樣有良知、有血性的軍人,但更多的卻是高漢英這樣的陰謀家。石云彪的悲劇,更加堅定了他尋找光明道路的決心。而石云彪那位后來成為他副官的老部下,也正是目睹了這一切,才更堅定了引導(dǎo)我義父起義的信念。”
這段沉重而悲壯的故事講完,桌上的菜都快涼了。張致學(xué)久久無言,內(nèi)心充滿了對石云彪其人的復(fù)雜感慨,和對那個時代命運弄人的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