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機場的空調冷得刺骨。我靠在接機大廳的玻璃墻邊,看著蘇晚從安檢口出來。她穿著米色風衣,手里拎著個帆布包,走路時低著頭,像怕被人認出來似的。
“你遲到了。”我說。
她抬頭看我一眼,嘴角動了動,“航班延誤?!?/p>
我把車鑰匙遞給她,“去停車場等我。我還有點事?!?/p>
她沒問是什么事,接過鑰匙就走了。我知道她最近總是這樣,話少了,動作也輕了。大概是因為那個針劑的事。注射完后第三天,她說要回金三角處理診所的事,我就陪她來了。
我掏出手機給夜梟發(fā)消息:**人已接上,按計劃來。**
他很快就回了個“好”字。
我轉身往洗手間走。路過咖啡店的時候,聽見有人用緬語打電話。聲音有點熟。我放慢腳步,從鏡面玻璃看見一個穿灰西裝的男人,正低頭攪著咖啡。
鷹眼死了,陳九也死了。剩下的人里,能讓我緊張的只有兩個:一個是蘇遠山,另一個是國際禁毒組織的負責人——他們管那女人叫“渡鴉”。
我推開門進洗手間,對著鏡子檢查耳后的微型耳機。剛戴好,耳機里傳來夜梟的聲音:“林昭,情況有變?!?/p>
“說?!?/p>
“渡鴉的人提前到了。他們在停車場?!?/p>
我盯著鏡子里的自己。三年前第一次見渡鴉,她也是在機場。那天她穿著黑風衣,戴著墨鏡,手里握著一份文件。文件上是我父親的名字。
“蘇晚知道嗎?”我問。
“不知道。我剛才在她行李箱夾層發(fā)現(xiàn)了定位器。”
我咬緊牙關。果然是這樣。自從注射完針劑,我就感覺不對勁。那些記憶像是被擦過又重新粘起來的碎片,有些地方連不上。
“你在哪里?”我問夜梟。
“二樓監(jiān)控室。我在刪掉她的行程記錄?!?/p>
“小心點。渡鴉的人不好惹。”
掛斷電話后,我直接去了停車場。B區(qū)三層,最角落的位置停著一輛黑色SUV。車門開著,后座坐著個穿制服的女人。她看見我,笑了笑。
“林昭警官?!彼脴藴实闹形拇蛘泻?,“好久不見?!?/p>
我站在車外沒動,“你們想干什么?”
“只是想確認蘇醫(yī)生的安全?!彼噶酥父瘪{,“那位夜梟先生已經(jīng)檢查過車廂了,對吧?”
我轉頭看向夜梟。他站在柱子后面,沖我點了下頭。
“上車吧。”女人拍了拍座位,“我們老板想見你?!?/p>
“什么時候?”
“現(xiàn)在。”
我沒猶豫,鉆進車里。車門自動鎖上,隔音玻璃升起。后座還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都穿著深色西裝,沒說話。
車子開出機場,拐上高速。兩邊是成片的棕櫚樹林,遠處能看到寺廟的金色尖頂。
“你們老板是誰?”我問。
“你認識。”女人說,“你父親的老朋友?!?/p>
我盯著她。她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陳九書房,那份文件上有個名字——趙明。
趙明,曾經(jīng)是公安部緝毒局的副局長,后來辭職去了國際禁毒組織。他和我父親一起參加過西南邊境掃毒行動。那次行動失敗后,父親失蹤,趙明調離。
車子開進一片別墅區(qū),最后停在一棟白色建筑前。院子里種著幾棵雞蛋花樹,地上落滿花瓣。
我被帶到二樓會議室。屋里只有一個女人坐在長桌盡頭,背對著落地窗。陽光從她身后照進來,我看不清她的臉。
“林昭?!彼_口,“歡迎回來?!?/p>
“你是渡鴉?”
她笑了,“你可以這么叫?!?/p>
我走到桌邊坐下,“你抓我來,是為了什么?”
“不是抓?!彼酒鹕?,走到我面前,“是請你幫忙?!?/p>
她摘下墨鏡。一張蒼白的臉,眼角有細紋,但眼神很亮。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
“你父親還活著?!彼f。
我愣住。
“他在緬甸北部。”她繼續(xù)說,“被‘幽冥會’余黨控制。我們需要你找到他?!?/p>
“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體內有追蹤器?!?/p>
我下意識摸向手臂內側。那里有一道淡紅色的疤痕。針劑注射的地方。
“那不是普通針劑?!彼f,“是我們最新研發(fā)的記憶喚醒技術。它不僅能讓你找回部分過去,還能讓你感知到你父親的存在。”
我盯著她,“你們?yōu)槭裁床辉绺嬖V我?”
“因為時機未到?!彼粗?,“現(xiàn)在,是時候了?!?/p>
我站起來,“我需要時間考慮。”
她點頭,“當然。但別太久。你父親可能撐不了太久。”
我走出會議室時,天已經(jīng)黑了。夜梟在外面等著,手里拿著我的手機。
“蘇晚呢?”我問。
“在車上。我跟她說你臨時有事?!?/p>
我接過手機,撥通蘇晚的號碼。
“你在哪?”她問。
“快了。”我說,“等我?!?/p>
掛斷后,我對夜梟說:“幫我查趙明和我父親的關系。”
他點頭,“我已經(jīng)開始查了?!?/p>
“還有,”我壓低聲音,“渡鴉的真實身份。”
他看了我一眼,“你懷疑她?”
“我不信任何人?!蔽艺f,“除了你?!?/p>
他笑了,“那你得小心了。因為我也不值得信?!?/p>
我們開車回到機場附近的一家酒店。蘇晚已經(jīng)在房間等我。她坐在床邊,手里翻著一本舊相冊。
“你去哪里了?”她問。
“見了個老熟人?!蔽艺f,“渡鴉?!?/p>
她手一抖,相冊差點掉在地上。
“你知道她?”我問。
她搖頭,“聽說過?!?/p>
我沒說話,坐到她旁邊。房間里很安靜,只能聽見空調運轉的聲音。
她忽然靠過來,把頭擱在我肩上。
“林昭。”她輕聲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記得?!蔽艺f,“在金三角醫(yī)院?!?/p>
“那時候我覺得你像個鬼魂?!彼α?,“眼睛空空的,沒有生氣?!?/p>
我握住她的手,“現(xiàn)在呢?”
她抬起頭看著我,“現(xiàn)在好多了。但還是有點像夢?!?/p>
我低頭吻她。她的眼睫毛掃過我的臉頰,帶著淡淡的藥水味。
我們倒在床上。她的手滑進我襯衫里,指尖碰到我身上的傷疤。那是陳九留下的。
“疼嗎?”她問。
“不疼?!蔽艺f,“早就麻木了?!?/p>
她沒說話,只是更用力地抱住我。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夜梟的電話。他說找到了趙明的秘密住所,就在市區(qū)一棟廢棄大樓里。
我和蘇晚開車過去。路上她一直沉默。我知道她在擔心什么。如果我父親真的活著,那就意味著我必須面對過去。而過去,從來都不溫柔。
我們把車停在街對面。大樓看起來空了很久,窗戶全碎了,門口堆著建筑垃圾。
“你在這等我?!蔽覍μK晚說。
“不行?!彼プ∥业氖滞螅拔乙阋黄鹑?。”
我看著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不安,有害怕,還有……一點期待。
“好。”我說。
我們從后門溜進去。樓道里全是霉味,墻上涂著亂七八糟的涂鴉。三樓有間屋子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泶蜃致暋?/p>
我推開門。趙明坐在電腦前,正在整理一份文件。
“你終于來了。”他沒回頭。
“我父親在哪?”我問。
他轉過身,臉上帶著疲憊的笑容,“你長得真像他。”
我往前一步,“別廢話。他在哪?”
他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個中年男人,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
“他在緬北?!壁w明說,“被‘幽冥會’新任首領控制?!?/p>
“誰?”
“你不會相信的?!彼f,“是沈野?!?/p>
我愣住。
“他沒死?!壁w明繼續(xù)說,“三年前那場爆炸,他活下來了。后來被‘幽冥會’救走,洗腦,訓練,最后成了他們的新首領?!?/p>
“不可能?!蔽覔u頭,“沈野不可能背叛?!?/p>
“他不是背叛?!壁w明說,“是被毀了。”
我攥緊拳頭,“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欠你父親的?!彼f,“也欠你的。”
我盯著他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拿過照片。
“我要去緬北?!蔽艺f,“帶上所有資料?!?/p>
他點頭,“小心點。沈野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沈野了?!?/p>
走出大樓時,蘇晚問我:“你相信他?”
“不信?!蔽艺f,“但值得一試?!?/p>
她輕輕握住我的手,“那我跟你去。”
我看著她,“這次可能回不來?!?/p>
“那就別回來了?!彼f,“反正我們也沒地方可去?!?/p>
我笑了,“你還是那么瘋。”
她靠在我肩上,“但我只瘋給你一個人看?!?/p>
我盯著蘇晚。她靠在車窗邊,嘴唇發(fā)白。
“沈野沒死?!蔽艺f,“成了幽冥會的新頭目?!?/p>
她眨了眨眼,一滴淚滑進鬢角,“所以你非去不可?”
我沒有回答。車窗外霓虹燈開始亮起來,紅紅綠綠的光斑在她臉上跳動。她伸手摸我的手腕,那里有道結痂的傷口,是注射針劑時留下的。
“我陪你去?!彼f。
“不是陪你?!蔽椅兆∷氖?,“是你要活著回來。”
她笑了,笑得有點抖,“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悲觀?”
“我不是悲觀?!蔽业皖^吻她,“我是怕自己撐不到最后?!?/p>
她忽然坐直身子,“停車。”
我踩下剎車。車子停在一條小巷口,旁邊是家關著門的便利店。
“我要進去一趟?!彼崎_車門。
“干什么?”
“買水?!彼f,“你臉色太差。”
我沒攔她。她走進店里,玻璃門映出她的背影。風衣下擺沾著機場的雨水。
我數(shù)著秒針轉了三圈,她還沒出來。便利店的燈突然滅了。
我沖進去的時候,收銀臺后空無一人。貨架歪倒在地上,一包薯片滾到我腳邊。
手機響了。陌生號碼。
“林昭?!笔嵌渗f的聲音,“你女朋友在我手上。”
我攥緊手機,“你想怎樣?”
“帶你去見你父親。”她說,“用她換?!?/p>
我掃了一眼貨架盡頭的監(jiān)控攝像頭。紅色的小點閃了一下。
“你有十分鐘。”她說完就掛了。
我沖出店門,車子直接撞開路障沖上主街。方向盤打到底,輪胎在地面劃出焦糊味。
醫(yī)院后巷的鐵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
“林昭!”夜梟從拐角跑過來,“她沒事,被迷暈了?!?/p>
我推開病房門。蘇晚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她手腕上有道新鮮的針孔。
“他們抽走了你的血樣?!币箺n說,“針劑反應的數(shù)據(jù)。”
我看著她熟睡的臉。三年前那個雨夜,我也是這樣看著她給病人縫合傷口。那時候她還不認識我,只是個在邊境流浪的醫(yī)生。
“為什么抽血?”我問。
“因為你是唯一成功案例。”夜梟低聲說,“他們需要更多數(shù)據(jù)。”
我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冰涼。
“等她醒來?!蔽艺f,“我們就離開曼谷。”
“來不及了。”夜梟看向窗外,“渡鴉的人已經(jīng)包圍了醫(yī)院?!?/p>
我站起身。樓下傳來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嘯。
“帶她走?!蔽覍σ箺n說,“我去引開他們?!?/p>
他抓住我的胳膊,“你瘋了?”
“我沒瘋?!蔽彝T口走,“我只是不想再看著她受傷。”
走出醫(yī)院后門時,雨下大了。我聽見身后有腳步聲追來。
我鉆進雨幕里。身上的傷口開始疼。那不是普通的疼,像是有人往血管里灌了冰水。
我靠著墻喘氣。手機震動。
“林昭。”是渡鴉,“你父親在緬北第三戰(zhàn)區(qū)。坐標我發(fā)給你?!?/p>
我沒說話。
“你體內有追蹤器?!彼f,“我知道你在流血。快點決定?!?/p>
我把手機塞進口袋。雨水順著脖頸往下淌。我轉身走進雨里。
五公里外有個廢棄碼頭。我曾經(jīng)在那里殺過人。
我數(shù)著心跳往前跑。一步,兩步,三步。
血從指尖滴落,在地上開出一朵朵暗紅的花。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