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是冷的,像浸過冰窖的絲綢,裹著荊棘莊園的尖頂塔樓往地面沉。亞瑟·劉易斯撐著一把墨色骨柄傘站在雕花鐵門外,鞋尖碾過一片被晨露泡得發(fā)蔫的玫瑰花瓣,金線繡邊的黑色手套輕輕拂過門欄上纏繞的荊棘,指尖觸到倒刺時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那尖銳的凸起只是裝飾性的紋路。
他的金發(fā)在霧里泛著冷白的光,灰藍(lán)色的眼睛半垂著,看人的時候總像在打量一件待估價的古董——或者說,一塊待解剖的標(biāo)本。管家引著他往里走時,提及“洛朗少爺在書房等您”,亞瑟嘴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聲音是標(biāo)準(zhǔn)的英式腔調(diào),溫和得能掐出水來:“辛苦了,希望謝祁特少爺沒有等得不耐煩?!?/p>
管家的腳步頓了頓,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躬身道:“少爺他……今日心情尚可。”
“尚可”兩個字,在推開書房門的瞬間被徹底推翻。
謝祁特·洛朗正癱在天鵝絨沙發(fā)里,長腿交疊搭在茶幾上,手里把玩著一支銀質(zhì)打火機,灰色的頭發(fā)有些凌亂地貼在額前,眼下的黑眼圈像被墨暈開的痕跡,唯獨那顆落在右眼下的淚痣,在暖黃的燈光里透著點靡麗的艷色。聽見開門聲,他掀起眼皮掃過來,藍(lán)色的眼睛里沒什么溫度,嘴角卻先勾出嘲諷的笑:“喲,劉易斯先生倒是準(zhǔn)時,我還以為你會為了‘紳士風(fēng)度’,故意遲到半小時讓我等?!?/p>
亞瑟收了傘,傘尖在大理石地面磕出清脆的響,他走到沙發(fā)對面的單人椅上坐下,姿態(tài)優(yōu)雅得如同在出席宮廷晚宴:“讓未婚夫等,可不是紳士該做的事?!彼匾饧又亓恕拔椿榉颉比齻€字,看著謝祁特瞬間皺起的眉,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
謝祁特猛地坐直身體,打火機“咔嗒”一聲合上,他往前傾了傾身,語氣里的毒舌像淬了冰:“少跟我提這破事,我爹是不是老糊涂了?把我塞給你這么個——”他頓了頓,似乎在找最刻薄的詞,“——披著人皮的捕食者?昨天我就跟他說了,‘我雷同!’,結(jié)果他倒好,說什么‘劉易斯家的繼承人穩(wěn)重’,穩(wěn)重個鬼!”
亞瑟端起桌上的紅茶,指尖捏著杯耳輕輕晃了晃,褐色的液體在杯壁劃出弧線:“令尊的眼光一向很好?!彼а劭聪蛑x祁特,灰藍(lán)色的瞳孔里沒有任何情緒,“不過我得提醒你,謝祁特,能在我身邊活得過一周,你確實有資格得到這個?!彼Q起右手大拇指,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
謝祁特像是被逗笑了,又像是被氣笑了,他往后靠回沙發(fā)里,攤開手:“得了吧,偽紳士。誰不知道你那些‘研究’?上次你家那個園丁,不過是修剪玫瑰時弄傷了你的手套,第二天就消失了——你該不會是把他當(dāng)成‘實驗材料’了吧?”他頓了頓,刻意壓低聲音,帶著點恐嚇的意味,“我可不想被你拆了骨頭,或者……當(dāng)成你小時候吃的那種‘點心’?!?/p>
空氣里的溫度似乎降了幾分。亞瑟握著茶杯的手指緊了緊,指節(jié)泛白,臉上的笑容卻沒變,依舊溫和:“阿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彼谝淮谓兄x祁特的小名,尾音拖得有點長,像毒蛇吐信時的嘶嘶聲,“我怎么會傷害你呢?我們可是‘未婚夫’?!?/p>
謝祁特打了個寒顫,生理性的厭惡讓他往后縮了縮:“別叫我阿成,惡心?!彼⒅鴣喩难劬?,忽然覺得那灰藍(lán)色的瞳孔深處,藏著一片翻涌的黑暗,像隨時會把人吞進(jìn)去的漩渦,“還有,收起你那套假笑,看得我眼睛疼?!?/p>
亞瑟沒接話,只是慢條斯理地喝完了杯里的紅茶,放下杯子時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的褶皺,動作一絲不茍,像是在進(jìn)行某種儀式:“時間不早了,阿成,我住哪間房?”
“二樓最東邊,離我遠(yuǎn)點?!敝x祁特沒好氣地說,目光卻忍不住跟著亞瑟的身影移動,看著他走到門口,忽然又想起什么,補充道,“對了,別隨便進(jìn)我房間,尤其是我的臥室——”
亞瑟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眼神卻冷得像冰:“臥室啊……”他拖長了語調(diào),像是在回味這兩個字,“其實我覺得,有些‘感情’,還是在臥室里交流比較方便。比如,研究一下這莊園里的‘詭’?!彼桃饧又亓恕霸帯弊?,看著謝祁特瞬間變了臉色,眼底終于露出一絲病態(tài)的愉悅,“明天晚上,我們?nèi)ゴ采虾煤昧牧???/p>
謝祁特的臉“唰”地紅了,不是害羞,是氣的。他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指著亞瑟,連母語都蹦了出來:“Putain!Tu es fou!(該死的!你瘋了?。彼姆ㄕZ說得又快又急,帶著點破音,顯然是真的怒了。
亞瑟挑了挑眉,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語氣里帶著點戲謔:“還說出母語了?看來我確實讓你很‘激動’?!?/p>
“激動個鬼!”謝祁特切換回英語,聲音拔高了幾分,“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他頓了頓,似乎在想最解氣的報復(fù)方式,最后咬著牙說,“我就往你嘴里吐口水!”
亞瑟聽完,不僅沒生氣,反而笑出了聲,那笑聲低沉而沙啞,不像平時的溫和,倒帶著點野獸般的愉悅。他看著謝祁特炸毛的樣子,忽然覺得這個“未婚夫”比他想象中有趣多了——像一只張牙舞爪的貓,明明害怕得渾身發(fā)抖,卻還硬撐著露出爪子,眼底的光芒又亮又烈,像燃燒的火焰。
在亞瑟的眼里,此刻的謝祁特,不再是洛朗家的繼承人,也不是他的未婚夫,而是一個鮮活的、充滿“研究價值”的個體——更像一個披著人皮的魔鬼,用那副桀驁不馴的模樣,引誘著他去撕開那層偽裝,看看里面藏著怎樣的血肉。
他最后看了謝祁特一眼,灰藍(lán)色的眼睛里翻涌著毫不掩飾的占有欲和偏執(zhí):“晚安,阿成。希望你明天……還有力氣說這些話?!?/p>
說完,他轉(zhuǎn)身走出書房,關(guān)門時輕輕帶過,留下謝祁特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緊閉的房門,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他摸了摸胸口,那里傳來熟悉的悶痛感,是心臟病的預(yù)兆。他靠在沙發(fā)上,大口喘著氣,忽然覺得這荊棘莊園里的霧,好像比外面更冷,更濃,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正慢慢收緊,將他和那個可怕的偽紳士,一起困在這棟充滿詭異的房子里。
而他不知道的是,當(dāng)他在為自己的處境焦慮時,走廊盡頭的亞瑟,正靠在墻上,指尖輕輕摩挲著剛才碰到荊棘的地方,嘴角掛著滿足的笑。他抬起頭,看向二樓最東邊的房間,灰藍(lán)色的眼睛里,映著窗外沉沉的霧氣,以及霧氣中隱約浮現(xiàn)的、纏繞在塔樓頂端的荊棘陰影——那是屬于荊棘莊園的“詭”,也是屬于他的“獵物”。
“游戲,開始了?!眮喩p聲說,聲音被霧吞沒,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寂靜,籠罩著整座荊棘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