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穿窗，冷宮主殿的燭火晃了半息。沈知意指尖搭在耳墜上，青玉微溫，忽地一顫。

她睜眼，目光直落屋梁。

金光警戒網(wǎng)斷了——不是整片崩裂，而是東南角一道細(xì)線無聲斷裂，如絲線被剪。她未動，呼吸未亂，只將靈識緩緩鋪開，貼地游走，循著那斷口逆溯而去。

梁上塵灰微動，極輕，像是衣角拂過木紋。她閉眼，靈識如針，順著呼吸頻率描摹輪廓——那人伏在橫梁陰影里，氣息壓得極低，但肺腑吞吐仍有節(jié)奏。左肩略沉，應(yīng)是負(fù)有物件；足尖虛點(diǎn)，隨時可退。

她認(rèn)得這身法。

第2章那夜，太醫(yī)院偏庫通風(fēng)口外，也有這般幾乎無跡可尋的停頓。黑衣裹身，袖口焦痕，來去如風(fēng)。那時她以塵粒震波聽聲辨語，聽見他說：“摻足量，三日必死?！?/p>

如今他來了。

她指尖在蒲團(tuán)邊緣輕叩三下，早已埋于梁木縫隙的銀針悄然蘇醒。那些針細(xì)如毫毛，是她前日以功德之力淬煉過的舊物，藏得極巧，連陳嬤嬤打掃時也未曾發(fā)覺。

她不動聲色，右手緩緩抬至胸前，掌心朝上，指尖微屈。

一聲極輕的“錚”響，自梁木深處傳來。

數(shù)十根銀針破縫而出，如星雨驟射，精準(zhǔn)釘入那人四肢要穴——肩井、曲池、環(huán)跳、陽陵泉。針尾輕顫，卻未入骨，只封經(jīng)絡(luò)，制行動。那人悶哼一聲，身體驟僵，懸在梁上，動彈不得。

沈知意這才起身，緩步走近殿中柱，仰頭望去。

黑衣人面覆輕紗，雙眼清明，未有慌亂，反倒透出一絲驚疑。他試圖運(yùn)力沖穴，卻發(fā)現(xiàn)經(jīng)脈如被金絲纏繞，稍一催動，便有灼熱之感逆流而上。

“影七。”她開口，聲音不高，“謝大人派你來，是查我，還是殺我？”

那人不答，喉結(jié)微動，似在咬破什么。

她眸光一冷，指尖疾點(diǎn)其喉，一道金光沒入頸側(cè)。下一瞬，那人嘴角滲出的黑血竟倒流回口中，唇縫閉合如縫，連聲都發(fā)不出。

“我知道你想死?！彼驹谥拢鲆暳荷现?，“可你若死了，誰回去報信？”

她抬手，袖中滑出一截銀鑷，輕輕探入其懷中?；鹌岱庥〉男欧獗蝗〕?，狼首圖騰清晰可見。她指尖覆上信紙，靈識滲入，火漆無聲裂開，半行字浮現(xiàn)眼前：

“……和親夜，縱火焚宮，必除沈氏?！?/p>

她目光微凝。

這不只是針對她。是借亂局鏟除整個沈家血脈。

心頭忽有三字浮現(xiàn)——【救一人】。

暖流自心口升起，如春泉初涌，緩緩注入經(jīng)脈。她呼吸微滯，隨即明白：阻細(xì)作傳信，亦是逆命之舉。此人若將密信送達(dá)，宮變即起，牽連必廣。如今信未出冷宮，禍未發(fā)，因果已斷。

半重法力，歸位。

她將信紙收回袖中，抬眼望向窗外。遠(yuǎn)處宮墻之下，風(fēng)掠過枯枝，帶起一縷焦香——與昨夜離去那人留下的氣息如出一轍。

謝危樓還在。

她不急，指尖輕拂信封，一道青火自紙面燃起，火光幽藍(lán)，無聲吞噬字跡?；覡a飄落，未及觸地，已被金光裹住，化為細(xì)粉，灑入地磚縫隙。

“回去告訴謝危樓。”她立于殿中，聲音清冷，“他的棋子，我不再接?！?/p>

話音落，她袖中青玉墜微光一閃，數(shù)十道金絲自耳墜射出，重新織入地磚、門框、窗欞。警戒網(wǎng)比先前更密，經(jīng)緯交錯，如蛛網(wǎng)覆屋，再無死角。

梁上之人仍被釘著，眼神已變。起初是冷厲，如今卻多了一分忌憚。

她不看他，只緩緩走回蒲團(tuán)，盤膝坐下，姿態(tài)與方才無異，仿佛從未起身。

冷宮重歸寂靜。

她閉目調(diào)息，感知體內(nèi)法力流轉(zhuǎn)。半重恢復(fù)，雖不足以遠(yuǎn)遁或強(qiáng)戰(zhàn)，但足以支撐一次短時靈識爆發(fā)。功德引溫順地伏于心口，未再顯字，卻隱隱有余韻回蕩，似在等待下一次因果扭轉(zhuǎn)。

她想起那封信。

“縱火焚宮”——不是暗殺，是制造混亂。和親之夜，宮門大開，外使入內(nèi)，正是最松懈之時。若此時火起，必釀大亂。謝危樓要的，不是她死，而是借她的死，掀起朝局動蕩。

可他低估了她。

她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更不是只會等死的棄妃。她能救人，便能斷局；能逆命，便能反手為棋。

屋梁上，銀針輕顫。

那人終于動了動眼珠，目光落在她耳墜上。青玉微光流轉(zhuǎn)，映得他瞳孔一縮，似認(rèn)出了什么。

她察覺，卻不睜眼。

片刻后，遠(yuǎn)處宮墻陰影微微一晃，焦香散去。

她知道，他走了。

但她也知道，不會太久。

謝危樓不會因一次失手便罷休。他會換人，換法，換局?？伤巡皇亲蛉盏乃?。每一次救人，每一道暖流，都在重塑她的命格。而命格一變，鎖鏈便松。

她指尖輕撫耳墜，青玉溫潤如初。

忽然，梁上那人喉間發(fā)出一聲極低的嗚咽，像是拼盡全力想說什么。她睜眼，抬首望去。

那人雙目圓睜，嘴唇微張，卻發(fā)不出聲?？伤难凵瘢浪蓝⒅?，帶著一種近乎驚駭?shù)恼饎印?/p>

她微微蹙眉。

下一瞬，他脖頸青筋暴起，整個人猛地一挺，竟硬生生將左臂從銀針封鎖中掙出寸許！針尾嗡鳴，金光震蕩，屋內(nèi)氣流驟亂。

她霍然起身，正要出手壓制，卻見那人用盡力氣，將右手探入懷中，掏出一塊半焦的令牌，狠狠擲向地面！

令牌裂開，露出內(nèi)里一道暗紋——是北狄軍令特有的狼牙印，但邊緣刻著一行極小的字：

“若見青玉，即退。”

她瞳孔微縮。

那人盯著她，喉中咯咯作響，終是吐出兩個字：

“你……”

話未盡，頭一垂，昏死過去。

她站在原地，未動。

令牌碎片散在地磚上，狼牙印朝上，小字朝下，像一道被撕開的口子。

她緩緩蹲下，指尖將那行字翻至眼前。

風(fēng)從窗縫鉆入，吹動她鬢角一縷碎發(fā)。

她的手很穩(wěn)，可那行字映入眼中的瞬間，指尖還是微微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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