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嶼的提議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林初夏心里漾開圈圈漣漪。讀書沙龍？這確實是個幾乎零成本的開端。

說干就干。她忍著腳踝隱約的酸痛，開始策劃。沒有預算做華麗的海報，她就找出父親收藏的牛皮紙和毛筆，親手繪制了一張樸拙卻別有韻味的預告，貼在書店櫥窗最顯眼的位置：

「知行書店 · 周末午后讀書會 主題：記憶中的那一本書 時間：本周六下午三點 茶點相伴，閑話書香」

她不確定在這個人人盯著手機的小鎮(zhèn)，還有多少人愿意在一個下午走進書店，單純地聊一本書。

周六午后，陽光正好。林初夏提前泡好了父親珍藏的茉莉花茶，擺上母親做的桂花糕，忐忑地等待著。兩點五十分，店里空無一人。她看著窗外偶爾經(jīng)過的行人，無人駐足，心情漸漸沉下去。

差三分鐘三點，門上的鈴鐺響了。林初夏的心一跳，抬頭卻看見是王阿姨，手里還拎著一袋瓜子。

“初夏啊，我來湊個熱鬧！這讀書會聽著就新鮮！”王阿姨的大嗓門瞬間驅(qū)散了店里的寂靜。

緊接著，一位戴著老花鏡、頭發(fā)花白的爺爺慢悠悠踱進來，是鎮(zhèn)中學退休的語文老師劉老先生。“小林啊，我來聽聽你們年輕人讀什么書?！彼呛堑卣f。

三點整，小小的休息區(qū)居然坐下了五六個人，除了王阿姨和劉老師，還有兩個看起來像是大學生的女孩，和一位抱著筆記本、神色有些羞澀的年輕媽媽。

林初夏剛準備開口，鈴鐺又清脆一響。

程嶼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簡單的便服，手里拿著一本邊緣有些磨損的舊書。他沒有看林初夏，只是對在座的眾人微微頷首，便安靜地在最角落的椅子坐下了。

他的到來像一顆定心丸。林初夏深吸一口氣，微笑著開始了第一次讀書會。她先分享了自己童年最愛的一本童話，如何在那色彩斑斕的插圖和奇妙故事里，第一次感受到文字的魔力。

起初大家還有些拘謹，但隨著劉老先生娓娓道來他少年時偷讀《紅樓夢》的往事，王阿姨搶著說她最愛看的是金庸的武俠小說，夢想當個俠女，氣氛很快熱絡(luò)起來。年輕媽媽小聲分享育兒書籍如何幫她度過焦慮時期，兩個女孩則興奮地討論起最近流行的科幻小說。

程嶼始終安靜地聽著，沒有發(fā)言。直到讀書會接近尾聲，劉老先生忽然點名：“程醫(yī)生，你也說兩句嘛！你手里那本是什么書？”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程嶼似乎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書，沉默了幾秒才開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是《阿泰勒的角落》。李娟的。”

“哦？講什么的？”王阿姨好奇地問。

“講一個漢族女孩在新疆阿泰勒地區(qū)，和牧民一起生活的隨筆?！彼D了頓，像是在斟酌詞句，“寫得很…平靜。在那種廣闊荒涼的地方，人和人之間的關(guān)系，生活的細節(jié)，變得特別清晰和重要。”

他的描述簡單，卻有一種奇異的說服力。林初夏看到那兩個女孩立刻拿出手機搜索起這本書。

“程醫(yī)生很喜歡這本書？”劉老先生問。

程嶼抬起眼，目光極快地掠過林初夏，然后落回手中的書封：“嗯。心煩的時候讀一讀，能讓人安靜下來。”

讀書會結(jié)束后，大家意猶未盡地散去，紛紛表示下回還要來。王阿姨幫忙收拾著茶杯，壓低聲音對林初夏說：“瞧見沒？程醫(yī)生可是稀客，平時請都請不動的。初夏，你面子不小哦！”

林初夏看向正在幫劉老先生扶門的程嶼的背影，心里泛起一絲微妙的波瀾。

收拾妥當，店里又恢復了安靜。夕陽西斜，將書架拉出長長的影子。林初夏發(fā)現(xiàn)程嶼那本《阿泰勒的角落》落在了椅子上。

她拿起書，翻開封底。里面沒有任何簽名，但書頁邊緣有著頻繁翻閱留下的細微毛邊，某些段落旁邊還有極簡短的、用鉛筆寫下的旁注，字跡瘦硬整潔，一如他本人。

「雨夜。讀至此。」 「遠?！梗ㄅ赃吺且欢蚊鑼戇b遠地平線的文字） 「值得。」（旁邊是一段描述陌生人善意的段落）

這些吝嗇的詞語，像一扇微微敞開的窗，讓她窺見這個沉默男人內(nèi)心世界的一角。他并非冷漠，只是將所有的情緒都沉淀在了這些極簡的標注里。

第二天，程嶼來取書。時間是清晨，書店剛開門，街上還沒什么人。

“昨天謝謝您來。”林初夏將書遞給他，“您的書?！?/p>

“謝謝?！彼舆^，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辦得很好。”

“是大家給面子。”林初夏笑了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程醫(yī)生，您似乎…對經(jīng)營也挺有見解？上次的建議幫了大忙。”

程嶼將書夾在臂下，看向窗外逐漸蘇醒的街道，側(cè)臉線條在晨光中顯得有些柔和：“以前在國外讀書時，在學校附近一家很小的二手書店打過工。店主是個很有趣的老先生，教了我很多。”

這是他第一次提及自己的過去。雖然只是只言片語，卻讓林初夏感到一種被信任的微妙喜悅。

“那家書店…現(xiàn)在還開著嗎？”

“不知道。”程嶼搖了搖頭，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很多年沒回去了?！?/p>

他轉(zhuǎn)回話題，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冷靜：“讀書會可以固定下來，形成特色。下次或許可以定個更具體的主題，比如旅行、美食，或者某位特定的作家。更容易吸引有共同興趣的人?！?/p>

林初夏認真記下：“好主意?！?/p>

程嶼點了點頭，像是完成了某項任務(wù)，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程醫(yī)生，”林初夏叫住他，從柜臺下拿出一個小紙袋，“這是回禮。我自己烤的餅干，不太甜，不知道您喜不喜歡。”

她看到程嶼的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歸于平靜。他遲疑了一下，接過紙袋。

“謝謝?！?/p>

他離開后，林初夏走到窗邊，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心情莫名地明亮起來。晨光灑滿街道，也灑進書店，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細微塵埃。她忽然覺得，這座慢節(jié)奏的小鎮(zhèn)，這間老舊的書店，以及這個沉默神秘的醫(yī)生，或許真的能拼湊出一種新的、她從未想象過的生活圖景。

屋頂維修的工人明天就開工，而她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東西，正在被一點點修繕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