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春天。
不是那種帶著情緒的討厭,而是生理性的。
從八歲那年的春天開始,我的皮膚總在春天到來時發(fā)癢,像是有一萬只螞蟻在血管里爬行,留下泛紅的痕跡。
醫(yī)生說這是季節(jié)性過敏,開了藥,吞下去的時候會黏在喉嚨上,苦得讓人想吐。
但我還是按時吃,因為臉上如果有紅斑,會很快被公司刷下去。
十九歲這年,我更討厭春天。
過敏讓我感覺臉有些發(fā)癢,外面下了雨,練習(xí)室外的走廊里冷風四起,我有些后悔出門時沒聽小姨的話帶上外套。
舞蹈課持續(xù)了一個小時后結(jié)束,我推門進來的時候舞蹈老師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看見我進來目光落在我的膝蓋上——那里有剛才練舞磕出的淤青和傷口,老師說我動作太笨拙,但還是擺擺手示意我快去處理一下。
我大抵并不是當練習(xí)生的料,舞蹈老師直白地說我太笨拙,聲樂老師說我音準有問題,他們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時像是在看一件殘次品??偙O(jiān)最近也總是看我,似乎在估量我是否還有留下的價值。
最近公司里也總有風言風語,同期的練習(xí)生們都在說我或許會成為又一個被公司放棄的人——青春期結(jié)束后,我不受控制地開始發(fā)胖。沒到臃腫的程度,但比起嬰兒肥時更加圓潤,月評時經(jīng)紀人看著體重秤上的數(shù)字,眉頭皺得比公司食堂包子的褶皺都緊。
“崔弱水,”她的聲音總是這樣平淡,卻帶著讓人不敢抬頭的嚴厲,“你的體重比上個月增了兩公斤,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我當然知道。
意味著我會因為身材管理不達標被剔除,原本付出的一切努力都要白費。
但我只是咬住下唇,什么也沒說。
只要沉默認下就好了,他們其實不需要你的回答來解釋,在事情發(fā)生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jīng)預(yù)演好了處理方案,有時是嚴厲的批評和可能到來的巴掌,有時是一張輕飄飄的解約通知書。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流連而過,突然遞給我一張紙巾,原來我在哭,我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
“…擦一擦,現(xiàn)在沒有鏡頭,沒人會在意你的眼淚。”
是啊,沒人會在意鏡頭外我們的眼淚。
因為沒人會看見。
月評考核的最終成績在結(jié)束后被貼在練習(xí)生公告欄里,我沒去看,但也聽見其他人的議論:“你說公司為什么還讓她留下?”
是啊,為什么呢?
或許是因為沉沒成本,或許是因為對過去的情懷,或許是因為我對公司還有那樣一點營銷用處。從我四年前進入公司開始,我的資源就算得上是同期練習(xí)生里最好的。
我進入公司的時候,公司還叫做BigHit,那時候現(xiàn)在的TXT前輩還沒有出道,我們作為同期練習(xí)生一起在BigHit的練習(xí)室里練習(xí)。
因此,我也參演過公司里許多組合的MV。
認識我的粉絲不少,她們不知道我的真實名字,但給我取了個可愛的昵稱,因為臉圓圓的,所以是「蘋果公主」。
多可愛的昵稱,以前在公司大樓下見到她們的話,我還會偶爾得到一個蘋果。
可是如今我抬起眼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那張比之從前更加圓潤的連讓我都有些認不出自己,過敏的紅痕讓我不像自己,我的手指輕輕撫上臉頰,卻感覺好像在碰陌生人的臉。
我好像真的變了。
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又是為什么,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