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鎖青潭

車子駛出青潭鎮(zhèn)地界時，林深發(fā)現(xiàn)口袋里多了個東西——一枚邊緣磨得發(fā)亮的銅制紐扣，樣式是幾十年前學(xué)生裝的款式，和照片里阿玉衣服上的一模一樣。他捏著紐扣回頭，鎮(zhèn)口的玉蘭花燈正一盞盞亮起，在暮色里連成模糊的光帶，像極了信里沒署名的老人畫的娃娃眼睛。

一周后，民俗館館長突然打來電話，聲音發(fā)顫：“林先生，您快來看看，二樓那間房的鏡子……出事了?！?/p>

趕到青潭鎮(zhèn)時，二樓房間圍了不少人。那面擦得锃亮的銅鏡蒙著一層白霧，無論怎么擦都擦不干凈。更詭異的是，鏡中映出的不是房間景象，而是一片火?！举|(zhì)樓梯燒得噼啪作響，一個穿學(xué)生裝的姑娘抱著鏡子往樓下跑，身后跟著個戴斗笠的男人，手里的鋤頭沾著泥。

“這不是當(dāng)年的火嗎？”有人小聲嘀咕。林深卻盯著鏡中姑娘的手，她腕上戴著一串桃花木珠，和自己梨花木盒里那串一模一樣——那是爺爺臨終前塞給他的，說“是該還的債”。

當(dāng)晚，林深在雜貨鋪守到深夜。老人終于松了口，從床底拖出個鐵盒，里面是一沓泛黃的信，寄信人欄寫著“林秀山”——那是爺爺?shù)拿帧?/p>

“你爺爺沒認(rèn)錯人。”老人點了支煙，煙霧繚繞里聲音更沙啞，“當(dāng)年火里死的不是阿玉，是秀雅。阿玉抱著鏡子跑出去時，被你爺爺攔了下來，他以為那是害死你太奶奶的‘妖物’，一鋤頭把鏡子砸裂了?？社R子裂的瞬間，秀雅沖出來擋在阿玉前面，被房梁砸中了?！?/p>

林深猛地攥緊手里的銅紐扣，紐扣邊緣的紋路硌得掌心發(fā)疼。他突然想起信里的話——“秀雅和阿玉都滿意了”，原來不是兩個人都放下了，是兩個人早就“合”在了一起。

第二天清晨，林深撬開了井邊那塊沒名字的碑。碑下沒有墳，只有一面裂成兩半的銅鏡，鏡面里映出兩張重疊的臉，一張是阿玉，一張是秀雅。而銅鏡背面，刻著一行小字：“以鏡為媒，以魂為契，生者守，死者念，直至鏡圓?！?/p>

這時，民俗館的小姑娘跑過來，手里拿著半塊銅紐扣：“林叔叔，我在梳妝臺抽屜里找到的，和你手里的好像是一對?！?/p>

林深把兩塊紐扣拼在一起，正好組成一朵完整的玉蘭花。就在這時，二樓的銅鏡突然發(fā)出一陣強光，白霧散去，鏡中映出的不再是火海，而是林宅的院子——玉蘭花盛開，桃花掛滿枝頭，秀雅和阿玉并肩坐在樹下，手里拿著兩串一模一樣的桃花木珠。

“鏡子圓了?！崩先瞬恢螘r站在身后，聲音里帶著釋然，“當(dāng)年你爺爺挖了三天，不是沒挖到墳，是沒敢挖——他知道碑下是鏡子，也知道鏡子里鎖著兩個姑娘的魂。他每年寄錢，其實是讓我買玉蘭花插在井邊，想讓她們安心?！?/p>

林深看著鏡中相視而笑的兩個身影，突然明白信末尾那個有了瞳孔的娃娃是什么意思——那不是一個人，是兩個靈魂終于看清了彼此，也看清了藏在時光里的真相。

離開青潭鎮(zhèn)時，他把拼好的銅紐扣掛在了玉蘭花燈上。車子駛遠(yuǎn)，后視鏡里，鎮(zhèn)口的燈串越來越模糊，像一串連成線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也看著那個終于“圓”了的故事。

而那面裂成兩半的銅鏡，被林深帶回了家，放在梨花木盒里。每當(dāng)夜深人靜，鏡面會隱隱映出兩個模糊的身影，像是在低聲說著什么，又像是在等著某個還沒到來的人。

林深知道，他還會再來青潭鎮(zhèn)。不是為了看盛開的花，也不是為了看散去的霧，而是為了等一個答案——等鏡中的兩個身影，真正和這個世界告別。而在此之前，他要守著這面裂鏡，就像爺爺守著井邊的碑，秀雅守著沒名字的墳，阿玉守著那場燒了幾十年的火。

因為有些故事，從來不是“散了”就結(jié)束了，而是要等所有的碎片都拼齊，所有的執(zhí)念都解開，才算真正的“完”。就像那面裂鏡，看似破了，實則是在等一個把它拼起來的人，等一個讓兩個靈魂真正自由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