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剛過,城郊的風(fēng)還帶著涼意,林硯生卻在周末一早接到了蘇晚棠的電話。老人的聲音裹著笑意,透過聽筒傳來:“硯生,來老宅看看吧,那株海棠冒新芽了?!?/p>
林硯生放下手中的文件,指尖還殘留著昨天整理母親書信時的紙墨香。他抓起外套往車庫走,后視鏡里映出書房窗臺上的相框——那是母親和蘇棠的老照片,他特意裝裱了新框,照片里兩株并蒂海棠的影子,恰好和窗外初醒的春光疊在一起。
車子駛進老宅那條熟悉的石板路時,遠遠就看到蘇晚棠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深藍色斜襟衫外罩了件淺灰色毛衫,手里捧著個白瓷杯,目光落在墻角的海棠苗上。苗兒比上個月高了半尺,嫩綠色的新芽從枝椏間鉆出來,像綴了串小小的翡翠。
“來得正好,”蘇晚棠抬頭看見他,笑著招手,“剛給它澆了水,你看這芽尖,再過兩個月就能開花了?!?/p>
林硯生走過去,蹲在海棠苗旁,指尖輕輕碰了碰新芽,觸感柔軟得像初生的絨毛。他想起去年秋天第一次來老宅時,這里還是一片松柏的深綠,如今墻角添了這抹新綠,倒像是給院子添了抹活氣。
“管家說,這株苗是你從蘇奶奶以前住的院子移來的?”林硯生想起陳默查來的消息,轉(zhuǎn)頭問蘇晚棠。
老人點頭,喝了口杯里的茶:“那院子是我和曼棠年輕時住過的,這苗是老海棠樹的根發(fā)的,當(dāng)年曼棠總說,這樹的根扎得深,就算砍了樹干,也能再冒新芽?!彼f著,目光飄向遠處的院墻,像是看到了幾十年前的光景,“那時候我們總在海棠樹下看書,曼棠愛寫毛筆字,我就幫她磨墨,她寫‘海棠未雨,梨花先雪’,我就接‘一半春休’,現(xiàn)在想起來,還像昨天的事?!?/p>
林硯生沒說話,只是看著那株海棠苗。他突然明白,母親當(dāng)年不讓砍老宅的海棠樹,不是固執(zhí),是想留住和蘇棠有關(guān)的回憶;蘇晚棠把新苗移來這里,也是想讓這份回憶在熟悉的地方繼續(xù)生長。
“對了,”蘇晚棠像是想起什么,從藤椅旁的布包里拿出個牛皮紙信封,“上次整理舊物時找到的,是曼棠當(dāng)年給我寫的信,一直沒寄出去,你看看?!?/p>
林硯生接過信封,封皮上寫著“致晚棠”,字跡和母親日記里的一模一樣,只是墨水顏色更淺,像是存放了很久。他拆開信封,里面是張泛黃的信箋,開頭第一句就是:“晚棠,今天老宅的海棠開了,粉白的花綴滿枝頭,我想起你說要在花下煮茶,可你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信里寫的是1952年的事,那時蘇棠已經(jīng)“假死”離開兩年,母親還在老宅等著她。林硯生往下讀,看到母親說“阿琛今天來送了藥,說你在國外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突然想起父親書房里那本泛黃的通訊錄,里面有個沒寫名字的國外號碼,備注是“棠”,原來父親一直替母親和蘇棠保持著聯(lián)系。
“后來我回國,看到這封信,哭了好幾天,”蘇晚棠的聲音有些哽咽,“我以為她早就忘了我,沒想到她一直記著我們的約定。”
林硯生把信箋小心折好,放回信封里。他想起上個月去養(yǎng)老院時,護工說蘇晚棠總在睡前看一本舊相冊,里面全是她和母親的照片,有在海棠樹下的合影,有穿著旗袍的自拍,還有一張是兩人手牽手站在老宅門口,背后的海棠樹開得正盛。
“下個月我想把母親的畫掛回閣樓,”林硯生突然開口,“就是那張畫著你和她的海棠圖,之前一直放在書房,現(xiàn)在覺得,掛在閣樓最合適?!?/p>
蘇晚棠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好啊,那幅畫是曼棠畫了半個月的,她說要把我們和海棠樹都畫下來,等我回來一起看。現(xiàn)在掛在閣樓,也算圓了她的心愿?!?/p>
兩人說著話,管家端來兩盤點心,笑著說:“先生,蘇奶奶,這是按沈女士當(dāng)年的方子做的海棠糕,您嘗嘗?!?/p>
林硯生拿起一塊,咬了口,清甜的豆沙餡裹著淡淡的海棠花香,口感軟糯。他想起小時候母親偶爾會做海棠糕,那時他總嫌太甜,現(xiàn)在再嘗,卻覺得這甜味里藏著說不出的溫暖。
“曼棠做的海棠糕,豆沙要多放些,糖要少放,”蘇晚棠也拿起一塊,慢慢吃著,“她說甜多了會膩,就像日子,要淡一點才長久。”
林硯生點頭,看著院子里的海棠苗,突然覺得母親和蘇棠的故事,就像這株苗一樣,雖然經(jīng)歷過風(fēng)雨,卻總能在合適的時機冒出新芽,開出花來。
下午的時候,陳默送來一份文件,是老宅的翻新方案。林硯生翻到庭院設(shè)計那頁,指著松柏旁的空地說:“這里種上一排海棠樹吧,就用蘇奶奶院子里的老樹根發(fā)的苗?!?/p>
蘇晚棠湊過來看,看到圖紙上的海棠樹,笑著說:“等秋天的時候,滿院子都是海棠花,曼棠看到了,肯定高興?!?/p>
林硯生看著老人的笑容,突然想起母親信里寫的“等海棠花開,我們就回家”。原來“回家”不是指某個地方,而是指和牽掛的人在一起,哪怕隔著歲月,只要約定還在,就能找到心靈的歸處。
傍晚的時候,風(fēng)漸漸暖了些,夕陽落在海棠苗的新芽上,鍍上了層金邊。蘇晚棠起身要回養(yǎng)老院,林硯生送她到門口,老人突然轉(zhuǎn)身,從包里拿出個小盒子:“這是曼棠當(dāng)年給我的銀鐲子,現(xiàn)在送給你,上面刻著‘棠’字,你戴著,就當(dāng)是我們陪著你?!?/p>
林硯生接過盒子,打開一看,銀鐲子和母親留下的那只款式一模一樣,內(nèi)側(cè)的“棠”字被磨得有些發(fā)亮,顯然是經(jīng)常佩戴。他想起母親銀鐲子上的“棠”字,想起蘇棠銀鐲子上的“棠”字,突然明白,這兩個“棠”字,從來不是兩個獨立的名字,而是一份跨越歲月的約定。
“我會好好保管的,”林硯生把鐲子戴在手腕上,大小剛好合適,“等海棠花開了,我第一時間通知您?!?/p>
蘇晚棠點頭,上車前又回頭看了眼院子里的海棠苗,笑著說:“記得多澆水,別讓它渴著?!?/p>
車子駛遠后,林硯生站在門口,看著手腕上的銀鐲子,又看向院子里的海棠苗。春風(fēng)吹過,新芽輕輕晃動,像是在回應(yīng)他的目光。他突然覺得,這個春天,不僅是海棠苗要開花,那些藏在歲月里的遺憾和牽掛,也終于要在春光里,開出最美的花來。
回到書房,林硯生把母親的信和蘇棠的信放在一起,又把那半枚玉佩放在旁邊。陽光透過窗欞,落在這些舊物上,像是給它們鍍上了層溫暖的光。他翻開母親的日記,最后一頁的鉛筆字“海棠花開時,記得去看閣樓的天花板”,此刻在他眼里,不再是線索,而是母親的叮囑——要記得那些牽掛,要守護那些約定,要讓愛和回憶,像海棠花一樣,年年盛開,永不凋零。
窗外的春光正好,風(fēng)里帶著淡淡的泥土香,林硯生知道,再過兩個月,老宅的海棠就會開花,到那時,他會帶著蘇晚棠來這里,在花下煮茶,讀母親和蘇棠的信,告訴她們,她們的約定,從來沒有被忘記。而那些藏在歲月里的回響,也會像海棠花的香氣一樣,永遠留在這個院子里,留在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