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穩(wěn)向前,喬真允和蘇應言之間那種微妙的聯(lián)系似乎成為一種新的常態(tài)。
他們會偶爾在微信上就某個法律條文或金融政策進行簡短的、近乎學術性的討論,有時是喬真允咨詢一個客戶可能涉及的法律風險,有時是蘇應言隨口問一句某個宏觀經(jīng)濟指標的含義。對話總是禮貌、克制,停留在地面以上三英寸的安全距離。
喬真允沉浸在這種緩慢升溫的默契中,并不急于打破。她享受著重新掌控生活的感覺,也享受著與一個深邃靈魂偶爾碰撞出的火花。她甚至開始覺得,或許成年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這樣,細水長流,水到渠成。
然而,命運似乎嫌這節(jié)奏太過溫吞。
一個周三的晚上,喬真允再次加班到深夜。項目進入關鍵階段,整個小組都人困馬乏。她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準備關電腦下班。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一個沒有保存的本地號碼。
她疑惑地接起:“喂,您好?”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急促又帶著哭腔的年輕女聲,背景嘈雜:“是…是喬真允喬小姐嗎?請問您認識蘇應言蘇律師嗎?”
喬真允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我是。他怎么了?你是誰?”
“我、我是律所前臺李秋照!”女孩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慌亂和恐懼,
“蘇律師…蘇律師他出事了!剛才他下樓去買咖啡,在街角…被人襲擊了!流了好多血…救護車剛走,送去市一院了…蔣昀哥他們都在趕過去的路上,我、我在蘇律師手機緊急聯(lián)系人里只找到了他一個標注了‘朋友’的號碼,但蔣昀哥電話打不通,我翻他通話記錄看到最近和您聯(lián)系過幾次,就、就冒昧打給您了……”
喬真允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竄到頭頂,耳邊嗡嗡作響,幾乎握不住手機。襲擊?流血?救護車?這些詞像冰錐一樣刺入她的腦海。
“哪個醫(yī)院?市一院急診是嗎?我馬上到!”她的聲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冷靜,但拿著手機的手卻在劇烈顫抖。
她甚至來不及關電腦,抓起包和外套就沖出了辦公室。深夜的出租車稀少的可憐,她站在寒風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蘇應言平靜的臉,他談論父親案件時晦暗的眼神,他靠在車邊沉默的身影……還有那可能的、鮮血淋漓的畫面。
她不敢想下去,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直到這一刻,她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那個沉默、克制、背負著沉重過往的男人,在她心里占據(jù)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不僅僅是感激,不僅僅是欣賞,而是一種深切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牽掛和……愛慕。
她沖進市一院急診室,混亂和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一眼就看到了圍在一起的蔣昀、陳思雪還有幾個律所的同事,李秋照也在,眼睛紅紅的。
“他怎么樣?!”喬真允沖過去,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和急切。
蔣昀看到她,明顯愣了一下,但立刻反應過來,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擔憂:“還在里面清創(chuàng)縫合,胳膊上挨了一下,口子挺深,萬幸沒傷到動脈和神經(jīng)。腦袋也被敲了一下,有輕微腦震蕩,得觀察。”
“是誰干的?怎么回事?”喬真允急聲問,目光死死盯著搶救室的門。
“媽的!肯定是那個王八蛋指使的!”蔣昀咬牙切齒,眼睛赤紅,“老蘇剛辦完的一個案子,把一個涉黑的頭目送了進去,證據(jù)確鑿,那混蛋揚言要報復……我們都沒想到他們這么瘋,敢直接在律所樓下動手!”
喬真允的心沉到了谷底。蘇應言曾經(jīng)輕描淡寫提及的職業(yè)風險,以最殘酷的方式呈現(xiàn)在她面前。
這時,搶救室的門開了。醫(yī)生走出來:“蘇應言家屬?”
“在在在!我們都是!”蔣昀立刻應道。
“傷口處理好了,輕微腦震蕩,需要靜養(yǎng)。麻藥還沒完全過,病人情緒不太穩(wěn),一直皺著眉好像要說什么。你們可以進去個人看看,別太多,安靜點。”
蔣昀剛要邁步,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堅定的喬真允。他猶豫了一秒,側(cè)身讓開,輕輕推了她一把:“喬小姐,你……你先進去吧?!?/p>
喬真允看了蔣昀一眼,眼中充滿感激,然后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蘇應言半躺在病床上,左臂纏著厚厚的紗布,臉色蒼白如紙,額角還有一塊青紫。他閉著眼,眉頭緊鎖,似乎陷在什么不安的夢境里,嘴唇微微翕動。
喬真允的心疼得像被針扎一樣。她輕輕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他沒有受傷的右手。
他的手很涼。
仿佛感受到她的觸碰,蘇應言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起初是渙散的,帶著麻藥未退的迷茫和一絲驚懼。當他的焦距慢慢凝聚,看清床邊的人時,那眼底的迷茫迅速被巨大的震驚所取代。
“……喬真允?”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幾乎聽不清。
“是我?!眴陶嬖饰站o了他的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沒事了,蘇應言,沒事了,你安全了?!?/p>
蘇應言反手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讓她感到疼痛。他的目光緊緊鎖著她,像是確認她是否真實存在。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后怕、脆弱,以及一種難以置信的、強烈的情感。
“你……你怎么來了?”他艱難地問。
“李秋照打給我的?!眴陶嬖瘦p聲解釋,用指尖輕輕拂開他額前被汗?jié)竦念^發(fā),“覺得怎么樣?還疼嗎?”
蘇應言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只是死死地看著她,仿佛一眨眼她就會消失。沉默了良久,他忽然極其低聲地、幾乎是囈語般地說:
“……我剛才……好像夢見你了……”
喬真允的心猛地一跳。
“……夢見……找不到你了……”他閉上眼,眉頭又皺了起來,聲音里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和依賴,“……別走……”
這三個字,像最后一把鑰匙,徹底打開了喬真允情感的閘門。淚水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冷靜。
她俯下身,不顧一切地輕輕抱住了他未受傷的肩膀,臉頰貼著他冰涼的頸側(cè),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
“我不走。蘇應言,我就在這里,哪里都不去?!?/p>
感覺到她溫暖的擁抱和滾燙的淚水,蘇應言的身體僵硬了一瞬,隨即徹底放松下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終于找到了錨點,受傷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回摟住她的腰,將臉埋在她的發(fā)絲間。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卻也無法掩蓋那洶涌而出的、無法再掩飾的情感??謶帧鷳n、后怕,以及強烈的失而復得感,將所有理智的藩籬沖擊得七零八落。
不需要再多的話語。在這個充斥著傷痛和危險的夜晚,在這個安靜的病房里,一個擁抱,一滴眼淚,一句“別走”,一句“我在”,已經(jīng)勝過千言萬語。
他們緊緊相擁,仿佛要將對方揉進自己的生命里。窗外是冰冷的夜色,窗內(nèi),兩顆曾經(jīng)謹慎克制的心,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而毫無保留地、赤裸地貼在了一起。
劫后余生,愛意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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