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雜役谷的燈火早已零星。云琉璃拖著疲憊卻警惕的身軀回到簡陋居所,孫管事傍晚那句關(guān)于執(zhí)法堂暗中調(diào)查的提醒,如同冰刺扎在心頭,讓她不敢有絲毫松懈。
同屋的幾名女雜役早已歇下,屋內(nèi)只有均勻的呼吸聲。云琉璃悄無聲息地走到自己靠墻的床鋪,正準備坐下調(diào)息,恢復(fù)白日勞作和暗中修煉消耗的心神,目光卻猛地一凝。
她的床鋪被人翻動過!
雖然被褥被大致還原,但那細微的褶皺差異和空氣中殘留的一絲極淡的、不屬于此間的陌生氣息,沒能逃過她因修煉《琉璃劍心訣》而日益敏銳的感知。她立刻看向床底——那柄用粗布包裹的裂紋古劍仍在原位,懷中的琉璃劍符也安然無恙。
對方在找什么?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還是例行檢查?
云琉璃背心滲出冷汗,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默默坐下,仿佛毫無察覺。她耳廓微動,捕捉到斜對面床鋪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失望意味的咂嘴聲。是那個平日里最愛刁難她、名叫李翠的女雜役。
翌日清晨,氣氛明顯不同往日。
云琉璃照例前往百草園東區(qū)照料月光草,卻發(fā)現(xiàn)幾名身著深藍色執(zhí)法堂服飾的弟子,正神色冷峻地站在田埂上。為首的是一名面容刻板、眼神銳利的青年修士,腰間令牌刻著“刑”字,修為赫然是筑基后期。孫管事陪在一旁,面色恭敬中帶著幾分無奈。
“所有雜役,暫停勞作,接受問詢!”一名執(zhí)法弟子高聲喝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雜役弟子們頓時一陣騷動,人人面露惶恐,不知發(fā)生了何事。
云琉璃心中凜然,知道該來的終究來了。她低下頭,混在人群中,盡可能收斂所有氣息,將那份源自劍符的獨特冰涼意蘊深深藏起。
問詢過程枯燥而壓抑。執(zhí)法弟子逐一盤問近日行蹤、可見異常、是否感知到特殊靈力波動等。輪到云琉璃時,那名為首的刑堂青年目光如電,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你便是新來的雜役,云琉璃?”
“是?!?/p>
“昨日申時三刻,你在何處?”
“回仙師,弟子在后山廢棄劍蘭園除草?!痹屏鹆曇羟优?,回答與那日內(nèi)門弟子盤問時一致。
“可曾察覺異樣?或遇到什么人?”
“未曾…...只是除草,完后便回去了?!彼桃庾屄曇魩弦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
那刑堂弟子又盯著她看了幾息,似乎想從她低垂的臉上找出破綻,但最終只是揮了揮手:“下一個?!?/p>
云琉璃暗松半口氣,退到一旁。她注意到,那刑堂弟子的目光偶爾會掃過所有雜役的手和丹田位置,似乎在探查著什么。
問詢持續(xù)了近一個時辰,最終一無所獲。執(zhí)法弟子離去前,那刑堂青年冷聲道:“近日宗內(nèi)不太平,或有外邪潛入。你等需安守本分,謹言慎行,若有異常,立即上報!若有隱瞞包庇……”他冷哼一聲,威壓稍放即收,讓一眾雜役噤若寒蟬,“嚴懲不貸!”
待執(zhí)法堂的人走遠,雜役們才如蒙大赦,議論紛紛。
午后風(fēng)波卻在此時驟然掀起。
云琉璃被分配去清理藥渣廢料,這是一項又臟又累的活計。她正默默勞作,以之磨練耐心,淬煉劍心,李翠卻帶著另外兩個平日與她交好的女雜役,故意將幾大桶滿是刺鼻氣味的藥渣傾倒在云琉璃剛剛清理干凈的區(qū)域。
“哎呀,不好意思啊,云師妹,手滑了?!崩畲浔е直?,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和惡意,“能者多勞嘛,聽說你干活最是‘踏實’,這些就麻煩你再清理一遍咯?”
周圍幾個雜役停下動作,默默看著,無人出聲。雜役谷的生存法則便是如此,欺軟怕硬,司空見慣。
云琉璃停下手中的活,抬起頭,平靜地看著李翠。她的眼神清澈,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冷意,竟讓李翠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李師姐,”云琉璃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執(zhí)法堂的師兄剛走,便如此迫不及待地生事,是生怕引不來二次盤查,還是……另有所圖?”
李翠臉色瞬間一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道:“你胡說什么!你一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也敢含血噴人?!”
“我是否胡說,師姐心中清楚?!痹屏鹆抗鈷哌^地上狼藉的藥渣,又緩緩看向李翠那雙因為常年勞作而略顯粗糙的手,“昨夜子時,師姐在我床鋪前翻找時,動作若能再輕上三分,或許就更難察覺了?!?/p>
李翠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眼神慌亂:“你、你胡說八道!誰翻你東西了!”
“哦?”云琉璃向前逼近一步,雖無靈壓外放,那股歷經(jīng)生死和傳承淬煉出的堅韌心志卻帶來一股無形的壓力,“那師姐可知,執(zhí)法堂查案,最忌有人私下妄動可疑之物?若我此刻稟明孫管事,請他轉(zhuǎn)告刑堂師兄,不知師姐能否說清,你昨夜……究竟在找什么?又是受誰指使?”
這番話,半是敲打,半是恫嚇。云琉璃根本不確定李翠是否受人指使,但她賭對方做賊心虛,且極度畏懼執(zhí)法堂。
果然,李翠被她連消帶打,噎得說不出話來,眼神躲閃,氣勢全無。她旁邊兩個女雜役也面露怯色,悄悄拉了她的衣袖。
“你……你給我等著!”李翠色厲內(nèi)荏地撂下一句狠話,終究沒敢再糾纏,灰溜溜地帶著人快步走開了。
周圍看熱鬧的雜役弟子們面面相覷,再看向云琉璃的目光中,已悄然帶上了一絲驚異和忌憚。這個平日沉默寡言、只是埋頭干活的新人,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簡單好欺。
云琉璃不再多言,默默拿起工具,重新清理那片狼藉。她心中并無半分輕松,反而更加沉重。李翠的反應(yīng),幾乎坐實了其昨夜所為。是誰在背后窺探?是那個內(nèi)門弟子?還是幽冥殿的手,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伸到了青云宗外圍?
是夜,月隱星稀。
云琉璃并未入睡,她于子時悄然起身,換上一身深色衣物,如同暗夜中的貍貓,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巡夜的弟子,再次來到了后山那片廢棄的古劍蘭園。
此地白日里受執(zhí)法堂盤問,晚間更顯荒涼死寂。但她有種直覺,此地或許還藏著未被發(fā)現(xiàn)的秘密,那日引動劍符共鳴、竄入她體內(nèi)的那道庚金劍氣,其來源絕非尋常。
她運轉(zhuǎn)《琉璃劍心訣》,指尖凝聚起微不可查的銀色劍元力,小心翼翼地拂過那些早已枯萎的、形如斷劍的植株殘骸。
一遍,兩遍……毫無反應(yīng)。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之時,懷中的琉璃劍符再次傳來微弱的灼熱感,指引向她白日里清理藥渣時路過的一處偏僻崖壁。那崖壁下堆滿了厚厚的枯枝敗葉和山石,看似毫無異常。
云琉璃心中一動,上前仔細探查。她以手觸摸巖壁,觸手冰涼粗糙。但當(dāng)她的劍元力緩緩注入巖壁時,竟感到一絲極其微弱的阻力與共鳴!
這后面是空的!
她仔細尋找,終于在藤蔓與亂石遮掩下,發(fā)現(xiàn)了一道極其隱蔽的、幾乎與山巖紋理融為一體的禁制縫隙!這禁制古老而殘缺,若非她身懷劍元力與劍符感應(yīng),絕難發(fā)現(xiàn)。
云琉璃屏住呼吸,將劍元力凝聚于指尖,如同最纖細的刻針,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禁制縫隙之中。她不敢強行破除,只是以《琉璃劍心訣》那獨特的氣息緩緩滲透、安撫。
約莫一炷香后,禁制光芒微不可查地一閃,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洞口。一股濃郁且?guī)еh銳之意的古老金行靈氣撲面而來!
云琉璃毫不猶豫,閃身而入。
洞內(nèi)別有洞天,是一間不大的石室。石壁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劍痕,深淺不一,卻都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韻律與強大意志。石室中央,有一張石桌,桌上放著一枚黯淡的玉簡和一個青銅劍匣。那劍匣已然打開,里面空空如也,但殘留的劍氣卻最為熾盛磅礴!
云琉璃瞬間明悟,那日竄入她體內(nèi)的庚金劍氣,其源頭正是這劍匣!其中原本蘊養(yǎng)的寶物(很可能是一道本源劍氣或一枚劍丸)已耗盡能量或因歲月太久而消散,最后一絲精華卻因她的到來和劍符引動,擇主而去。
她走到石桌前,目光落在玉簡之上。她嘗試著將一絲劍元力注入其中。
玉簡微光一閃,一道模糊的、帶著無盡遺憾與不甘的老者虛影浮現(xiàn)而出,并無靈智,只是一段留影。
“余乃青云宗棄徒,劍癡……”虛影開口,聲音沙啞斷續(xù),“……一生癡于劍,卻因執(zhí)念……誤入歧途,叛出宗門……于此潛修,欲煉先天庚金劍丸,以證己道……然天不假年,功敗垂成……劍丸未成,反遭反噬,油盡燈枯……”
“后來者……若你能入此室,即與吾道有緣……壁上的《戮靈劍訣》殘篇,乃吾一生心血所聚,雖偏激狠戾,卻直指殺伐本質(zhì)……望慎用之……”
“桌下暗格……藏有吾早年于外所得的一頁金闕云宮丹書殘篇,或可……助你……”
話音至此,虛影劇烈晃動,徹底消散。
云琉璃心中震動。沒想到這后山廢棄之地,竟曾是一位宗門棄徒的潛修洞府。她看向石壁,那些劍痕果然蘊含著一套極其兇戾霸道的劍訣意念,看久了竟讓人心神悸動。她謹守劍心,并未深入感悟。
她依言摸索石桌,果然找到一個暗格,里面有一頁非金非玉的殘頁,材質(zhì)特殊,上面用古篆記載著數(shù)種玄奧的丹方和煉丹手法,名為《金闕丹書·殘一》。
無論是《戮靈劍訣》還是這丹書殘篇,都絕非雜役弟子所能擁有。一旦暴露,后患無窮。
云琉璃沒有絲毫猶豫,將丹書殘篇謹慎收起。她再次運轉(zhuǎn)劍元力,仔細抹去自己到來的一切痕跡,而后退出石室,小心地將那殘破禁制重新復(fù)原,并用枯枝敗葉將洞口再次遮掩得毫無破綻。
做完這一切,她如同幽靈般返回雜役居所,無人察覺。
躺在床榻上,云琉璃心潮起伏。執(zhí)法堂的調(diào)查、李翠的窺探、劍癡的遺藏……青云宗看似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洶涌遠超她的想象。
危險與機遇并存。那頁丹書殘篇,或許能讓她在煉丹之道上找到一條蹊徑,從而更好地隱藏自己、獲取資源。
但眼下,她必須更加小心。那個在暗中窺探她的人,絕不會因此次失敗而罷手。
窗外,月色朦朧,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