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恒京市,梧桐葉被秋風染成淺黃,一片片貼在華陽高中朱紅色的圍墻上,像給這座百年名校鑲了圈溫柔的邊。江清渡站在校門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肩帶,帆布材質(zhì)被掌心的汗浸得發(fā)潮。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針織衫,領(lǐng)口別著枚小巧的珍珠胸針——那是媽媽臨走前給她的。風一吹,針織衫貼在胳膊上,能隱約看出袖管里藏著的體溫計,水銀柱還停留在37.8℃。口袋里的藥盒硌著腰側(cè),里面裝著今天的第三頓化療輔助藥,藥片邊緣磨得手指發(fā)疼。
“清渡?”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江清渡回頭時,就看見何時念抱著一摞練習(xí)冊朝她跑過來。何家大小姐今天沒穿校服,白色襯衫配著酒紅色百褶裙,頭發(fā)用珍珠發(fā)夾挽在腦后,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訝,跑近了還不忘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你怎么來了?不是說要在國外養(yǎng)身體嗎?”
江清渡笑了笑,聲音輕得像風:“國外的醫(yī)生說,換個環(huán)境可能好點。我爸就把我轉(zhuǎn)來了這里。”她沒說后半句——國外的醫(yī)生其實已經(jīng)建議保守治療,是她自己求著爸爸,想回恒京看看,看看她小時候和何時念一起爬過的梧桐,看看傳聞里能俯瞰整個恒京的沈家老宅。
何時念把練習(xí)冊抱在懷里,拉著她往校園里走:“華陽高中管得嚴,但咱們年級主任是我爸朋友,我跟他打過招呼了。我?guī)愎涔?,省得等會兒上課找不著教室?!?/p>
她們沿著梧桐道走,陽光透過葉縫灑在地上,拼成零碎的光斑。何時念一邊走一邊指給她看:“那棟紅房子是實驗室,去年我跟你說過的,我在里面做化學(xué)實驗差點炸了燒杯;前面那個籃球場,每周末下午都有男生打球,不過你別去湊熱-鬧,上次有個男生打球摔了,流了好多血……”
說到“血”字,何時念突然頓住,下意識看了眼江清渡的臉。江清渡的臉色本來就白,這會兒被陽光照著,更是近乎透明,嘴唇也沒什么血色。她趕緊轉(zhuǎn)了話題:“食堂的糖醋小排特別好吃,中午我?guī)闳コ裕贿^要早點去,去晚了就沒了;還有圖書館,三樓有個靠窗的位置,下午曬太陽特別舒服,你要是累了可以去那兒休息……”
江清渡安靜地聽著,偶爾點頭,手指卻在口袋里攥緊了藥盒。她知道何時念在避諱什么,就像所有人都在避諱——避諱她的病,避諱她隨時可能流鼻血的鼻子,避諱她因為血小板低而不能碰的尖銳東西。
走到教學(xué)樓門口時,上課鈴?fù)蝗豁懥耍怃J的鈴聲嚇得江清渡下意識縮了縮肩膀,口袋里的體溫計差點掉出來。何時念看了眼手表,急道:“糟了,第一節(jié)課是老班的課,我得趕緊上去。你在哪個班?我送你過去?!?/p>
“高二(8)班。”江清渡說,她從書包里拿出課程表,紙上的字跡被她寫得很輕,生怕用力過猛把紙戳破,“我自己去就好,你快走吧,別遲到了?!?/p>
“你確定?”何時念不放心,“8班在三樓最里面,走廊盡頭,你別走錯了?!?/p>
“嗯,我記著了?!苯宥砂颜n程表塞回書包,抬頭沖她笑了笑,“快去吧,我看著你上樓。”
何時念還是不放心,又叮囑了幾句“有事給我打電話”“別自己扛著”,才抱著練習(xí)冊往樓上跑,跑兩步還回頭看一眼,直到身影消失在樓梯口。
江清渡站在原地,看著樓梯口的方向,直到上課鈴的余音散去。她抬手摸了摸額頭,有點燙,估計體溫又升了??诖锏乃幒羞€在硌著腰,她想拿出來吃片退燒藥,又怕上課遲到,只能咬著牙往三樓走。
樓梯間里很安靜,只有她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輕得像踩在棉花上。走到二樓轉(zhuǎn)角時,她突然聽見上面?zhèn)鱽碚f話聲,是兩個女生的聲音,帶著點嬌縱的調(diào)子。
“……聽說了嗎?沈青楓今天要來學(xué)校,好像是來辦什么手續(xù)的?!?/p>
“真的假的?沈少不是一直在國外讀高中嗎?怎么突然回來了?”
“誰知道呢,不過能見到沈少本人,值了!對了,熒雪姐,等會兒沈少過來,咱們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急什么,”被叫做“熒雪姐”的女生聲音懶洋洋的,“他又不會跑。倒是等會兒有個轉(zhuǎn)學(xué)生要來8班,聽說是什么江家的大小姐,叫江清渡,你們見到了,別跟她走太近?!?/p>
“為什么啊?”
“哪那么多為什么,”蘇熒雪的聲音冷了點,“讓你們別跟她走太近,就別跟她走太近。還有,等會兒她要是問起什么,別多嘴,尤其是關(guān)于沈少的事?!?/p>
江清渡的腳步頓在轉(zhuǎn)角,指尖冰涼。她知道蘇熒雪,蘇家的大小姐,跟沈青楓是青梅竹馬,這是她來之前,爸爸的助理告訴她的。助理還說,沈青楓性格冷淡,少跟他接觸,免得惹麻煩。
可她還是想見他。
不是因為他是沈家的繼承人,也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而是因為三年前,她在國外的醫(yī)院里,見過他一次。那時候她剛做完化療,在花園里曬太陽,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生站在櫻花樹下,手里拿著一份病歷,眉頭皺得很緊。她聽見護士說,他是來給家里的老人拿藥的。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有人把黑色風衣穿得那么好看,也是第一次看見有人皺著眉,卻還是讓人移不開眼。
“走吧,快上課了,別讓老班抓著?!碧K熒雪的聲音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
江清渡趕緊往樓上走,腳步有點急,口袋里的體溫計終于掉了出來,“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水銀柱瞬間碎了,銀色的小珠子滾了一地。
“喲,這是誰啊?”謝祎祎的聲音響起來,帶著點嘲諷,“走路都不看著點,這是把什么東西摔了?”
江清渡蹲下身,想撿那些水銀珠,手指剛碰到地面,就被人踩住了手背。是楊暖暖,她穿著白色的運動鞋,鞋跟碾了碾江清渡的手背,笑著說:“這位同學(xué),你不知道水銀有毒嗎?還敢用手撿,不怕死啊?”
手背傳來一陣刺痛,江清渡想縮回手,卻被踩得更緊。她抬頭,看見蘇熒雪站在她面前,穿著跟何時念同款的酒紅色百褶裙,卻沒戴珍珠發(fā)夾,頭發(fā)披在肩上,眼神冷得像冰:“你就是江清渡?”
江清渡沒說話,只是看著蘇熒雪的鞋尖,那是一雙黑色的高跟鞋,鞋跟很細,看起來很尖。她突然想起爸爸的助理說的話:蘇熒雪護短,尤其是護著沈青楓。
“說話啊,”謝祎祎推了她一把,江清渡沒坐穩(wěn),坐在了地上,后背撞到了樓梯扶手,疼得她悶哼了一聲,“熒雪姐問你話呢,沒聽見???”
“我是江清渡?!苯宥傻穆曇粲悬c抖,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后背撞到的地方,剛好是上次化療時留下的針眼,現(xiàn)在還在疼。她想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腿有點軟,可能是剛才蹲得太久,也可能是體溫又升了。
蘇熒雪蹲下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她的指甲很長,掐得江清渡的下巴生疼?!敖宥桑碧K熒雪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毒蛇吐信,“我不管你為什么來華陽高中,也不管你跟沈青楓有沒有關(guān)系,你最好離他遠點。否則,我讓你在恒京待不下去?!?/p>
下巴上的力道越來越大,江清渡感覺自己的牙齒都在打顫。她想推開蘇熒雪,卻沒力氣,只能看著蘇熒雪的眼睛,那雙漂亮的杏眼里,滿是敵意。
就在這時,樓梯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很輕,卻很有節(jié)奏。蘇熒雪的動作瞬間停了,她松開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擺,臉上的冷意瞬間消失,換成了一副溫柔的表情。
江清渡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就看見一個男生站在樓梯口。他穿著黑色的襯衫,領(lǐng)口沒系領(lǐng)帶,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手表,是她在雜志上見過的限量款。他的頭發(fā)很短,眉眼很淡,卻很鋒利,像一把沒出鞘的刀。
是沈青楓。
他的目光掃過地上的水銀珠,又掃過坐在地上的江清渡,最后落在蘇熒雪身上,聲音沒什么溫度:“干什么?”
蘇熒雪立刻露出笑容,走上前想挽他的胳膊,卻被他避開了。她也不尷尬,只是指著江清渡說:“沒什么,就是這位新同學(xué)不小心摔了東西,我們想幫她撿起來。”
沈青楓沒看江清渡,只是看著地上的水銀珠,眉頭皺了皺:“讓開。”
蘇熒雪、謝祎祎和楊暖暖趕緊讓到一邊。沈青楓走過去,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巾,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水銀珠裹起來,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他的動作很輕,手指很長,骨節(jié)分明,不像蘇熒雪說的那樣冷淡,反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細致。
江清渡坐在地上,看著他的側(cè)臉,陽光從他身后照過來,給他的頭發(fā)鍍上了一層金邊。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國外醫(yī)院里見到的那個男生,也是這樣,皺著眉,卻還是會把掉在地上的花瓣撿起來,放進垃圾桶。
沈青楓處理完水銀珠,站起身,終于看向江清渡。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那里有一個明顯的鞋印,還紅著。他又看了看她的臉,眼神沒什么變化,只是問:“沒事?”
江清渡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問自己。她搖了搖頭,想站起來,卻因為腿軟,又跌坐回去。沈青楓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沒伸手扶她,只是轉(zhuǎn)身對蘇熒雪說:“上課了,走吧?!?/p>
蘇熒雪趕緊跟上他,走之前還回頭瞪了江清渡一眼。謝祎祎和楊暖暖也跟著走了,走的時候,楊暖暖還故意踩了一下江清渡的書包帶,把她的書包拉得歪到一邊。
樓梯間里又只剩下江清渡一個人。她扶著樓梯扶手,慢慢站起來,后背還是很疼,手背也在疼,連帶著心臟,也隱隱作痛。她撿起地上的書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發(fā)現(xiàn)書包側(cè)面的拉鏈被踩開了,里面的病歷本掉了出來,扉頁上的“白血病”三個字,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她趕緊把病歷本撿起來,塞進書包里,拉好拉鏈,快步往三樓走。走到8班門口時,上課鈴已經(jīng)響過很久了,老師正在講課,她站在門口,說了聲“報告”。
全班同學(xué)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打量,也有像蘇熒雪那樣的敵意。老師停下講課,看了她一眼,說:“進來吧,介紹一下自己?!?/p>
江清渡走到講臺上,看著臺下的同學(xué),手指緊張地攥著衣角。她的聲音很輕,卻足夠讓所有人聽見:“大家好,我叫江清渡,從今天起,轉(zhuǎn)到這個班。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好好相處?!?/p>
她的話剛說完,下面就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她就是江清渡???看起來好弱啊?!?/p>
“你沒看見剛才在樓梯間,她被蘇熒雪她們欺負了嗎?”
“噓,別說話,沒看見謝少也在嗎?”
江清渡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就看見教室最后一排,謝衡正靠在椅背上,手里轉(zhuǎn)著一支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他旁邊的座位是空的,桌子上很干凈,沒有放任何東西。
老師指了指那個空座位:“江清渡,你就坐那里吧?!?/p>
江清渡點了點頭,抱著書包往最后一排走。經(jīng)過謝衡身邊時,他突然伸出腳,差點把她絆倒。她穩(wěn)住身體,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卻只是挑了挑眉,繼續(xù)轉(zhuǎn)著手里的筆,好像什么都沒做。
她走到空座位上坐下,把書包放在桌洞里,剛想拿出課本,就發(fā)現(xiàn)桌墊下面壓著一張紙條,上面用黑色的筆寫著一行字:
“離沈青楓遠點,不然下次,就不是摔體溫計這么簡單了。”
字跡很潦草,卻能看出是女生寫的。江清渡把紙條揉成一團,塞進桌洞里,指尖冰涼。她看著窗外的梧桐樹,葉子又落了一片,剛好落在她的窗臺上。
她想,恒京的秋天,好像比國外的秋天,冷多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教學(xué)樓的天臺上,沈青楓正靠在欄桿上,手里拿著一支煙,卻沒點燃。他看著8班的窗戶,能看見那個穿著米白色針織衫的女生,正低著頭,不知道在寫什么。
旁邊的謝衡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對江家那個大小姐感興趣?”
沈青楓沒說話,只是把煙放進了口袋。
謝衡笑了笑,又說:“我可告訴你,蘇熒雪把她當成情敵了,剛才在樓梯間,都快把人欺負哭了。你要是真對她有意思,可得護著點,不然以她那身體,估計撐不了多久?!?/p>
沈青楓的眉頭動了動,還是沒說話。他只是看著那個窗戶,直到上課鈴再次響起,才轉(zhuǎn)身往樓下走。
風吹過天臺,把謝衡的笑聲吹得很遠。
而8班里的江清渡,還不知道,她和沈青楓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而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是一場沒有結(jié)局的悲劇。飛在云端
下課鈴響時,江清渡正趴在桌上,指尖捏著課本邊緣,把“細胞分裂”四個字看了又看,眼前卻總浮現(xiàn)出樓梯間那灘銀色的水銀。后背的針眼還在隱隱作痛,她抬手按了按,隔著針織衫,能摸到皮膚下淡淡的凸起。
“江清渡?”
前桌的女生轉(zhuǎn)過來,遞了顆水果糖,聲音壓得很低:“我叫林曉,剛才……我看見蘇熒雪她們對你做的事了?!彼D了頓,飛快地掃了眼教室后排的謝衡,又補充道,“你別跟她們硬碰硬,蘇家和謝家走得近,在華陽高中,沒幾個人敢惹她們?!?/p>
江清渡接過糖,糖紙是粉色的,攥在手里軟軟的。她朝林曉笑了笑,聲音輕得像羽毛:“謝謝,我知道了?!?/p>
林曉還想說什么,教室后門突然傳來腳步聲,蘇熒雪帶著謝祎祎和楊暖暖走了進來。她們徑直走到江清渡桌前,蘇熒雪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江清渡,跟我們來一下,有人想見你?!?/p>
江清渡捏著糖的手指緊了緊,糖紙發(fā)出輕微的“窸窣”聲。她抬頭,看見蘇熒雪眼底的冷意,又掃了眼不遠處的謝衡——他正靠在椅背上,手里轉(zhuǎn)著筆,嘴角勾著看戲的笑。
“我不去。”江清渡輕聲說。
“你說什么?”謝祎祎立刻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扯她的書包帶,“給臉不要臉是吧?熒雪姐讓你去,你就得去!”
江清渡下意識往后躲,手肘撞到桌角,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就在這時,林曉突然站起來,擋在她身前:“上課鈴快響了,老師說下節(jié)課要抽查筆記,你們別鬧了?!?/p>
蘇熒雪瞥了林曉一眼,冷笑一聲:“林曉,我勸你少管閑事,不然連你一起收拾?!?/p>
林曉的肩膀抖了抖,卻沒讓開。江清渡看著她的后背,突然想起何時念——剛才上課前,何時念也是這樣,護著她,怕她受委屈。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我跟你們?nèi)ァ!?/p>
天臺的風很大,吹得江清渡的針織衫貼在身上,冷得她打了個寒顫。蘇熒雪把她推到欄桿邊,楊暖暖和謝祎祎站在她身后,堵住了退路。
“江清渡,”蘇熒雪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扔在她面前,“你認識他吧?”
照片上是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生,站在櫻花樹下,手里拿著病歷本——是三年前在國外醫(yī)院的沈青楓。江清渡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蹲下身,想撿照片,卻被蘇熒雪踩住了手背。
“疼嗎?”蘇熒雪的鞋跟碾了碾,聲音里滿是惡意,“知道疼就好,記著這種疼,以后看見沈青楓,就離他遠點。這張照片,是我從沈青楓的舊相冊里翻出來的,你以為他還記得你?他連自己親奶奶的生日都能忘,怎么會記得你這個陌生人?”
江清渡的手背傳來尖銳的疼,眼淚差點掉下來,卻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她看著蘇熒雪,聲音帶著顫,卻很清晰:“我和他沒關(guān)系,我只是……”
“只是什么?”蘇熒雪打斷她,彎腰湊近她的臉,“只是想搶我的人?江清渡,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樣子——一身病,隨時都可能死,你配得上他嗎?沈家要是知道你有白血病,連你靠近沈宅的資格都不會給!”
“白血病”三個字像針,扎進江清渡的心里。她猛地推開蘇熒雪,后退一步,后背撞到欄桿,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讓她瞬間清醒。她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聲音卻輕了:“我不會搶你的人,我只是想在恒京待著,安安靜靜的,直到……”
直到她撐不下去的那天。
這句話她沒說出口,蘇熒雪卻像是猜到了,嗤笑一聲:“安靜待著?我告訴你,只要你在華陽高中一天,就別想安靜。除非你現(xiàn)在就滾出恒京,永遠別回來。”
江清渡沒說話,只是看著遠處的梧桐樹。風把葉子吹得嘩嘩響,有一片葉子飄過來,落在她的肩上。她伸手想碰,卻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很輕,卻很有節(jié)奏,和上午在樓梯間聽到的一樣。
蘇熒雪的臉色瞬間變了,她趕緊收起臉上的惡意,整理了一下裙擺,轉(zhuǎn)身時,已經(jīng)換上了溫柔的笑容:“青楓,你怎么來了?”
沈青楓沒看她,目光越過她,落在江清渡身上。江清渡的手背紅了一片,上面有個清晰的鞋印,她的頭發(fā)被風吹亂,貼在臉頰上,看起來很單薄。他的眉頭皺了皺,走到她身邊,伸手把她肩上的梧桐葉摘下來,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你剛才說什么?”沈青楓的聲音沒什么溫度,卻對著蘇熒雪,“讓她滾出恒京?”
蘇熒雪的笑容僵在臉上,連忙擺手:“不是的青楓,我跟清渡鬧著玩呢,我們剛才在說……說食堂的糖醋小排,想中午一起去吃?!?/p>
“鬧著玩?”沈青楓的目光落在江清渡的手背上,“鬧著玩會讓她手背成這樣?”
蘇熒雪的臉白了白,謝祎祎和楊暖暖也往后退了退,不敢說話。沈青楓沒再問,只是看著江清渡:“你想待在恒京,還是想走?”
江清渡愣了一下,抬頭看他。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眉眼很淡,卻很清晰。她想起三年前在醫(yī)院,他蹲下身撿花瓣的樣子,又想起剛才他處理水銀珠的細致。她咬了咬唇,輕聲說:“我想待著?!?/p>
沈青楓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對蘇熒雪說:“以后別找她麻煩,否則,我會讓蘇家知道,什么叫不能惹的人?!?/p>
蘇熒雪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她看著沈青楓,嘴唇動了動,卻沒敢說話。沈青楓沒再理她,對江清渡說:“上課鈴響了,回去。”
江清渡跟在他身后,往天臺門口走。經(jīng)過蘇熒雪身邊時,她聽見蘇熒雪壓低的聲音:“江清渡,你給我等著。”
她沒回頭,只是攥緊了口袋里的水果糖。糖紙被汗浸濕,貼在手指上,有點黏。
走到樓梯口時,沈青楓突然停下腳步。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江清渡:“這個,拿著。”
江清渡接過來,打開一看,是支藥膏——包裝上寫著“活血化瘀”,是治跌打損傷的。她抬頭想道謝,卻看見沈青楓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樓下走。他的背影很直,黑色的襯衫被風吹得貼在背上,能看出他的肩線很清晰。
她攥著藥膏盒子,站在原地,直到上課鈴響了,才快步往教室跑。
回到8班時,老師已經(jīng)在講課了。江清渡站在門口,說了聲“報告”,全班同學(xué)的目光又集中在她身上。老師皺了皺眉,讓她進來。她走到座位上坐下,剛想拿出課本,就看見桌洞里有張新的紙條。
上面的字跡很工整,是男生的字:
“手背的傷,擦藥膏,別碰水?!?/p>
江清渡捏著紙條,指尖有點燙。她抬頭看向教室后門,沈青楓的身影剛好消失在門口——他剛才,應(yīng)該是看著她走進教室的。
她把紙條放進書包里,和那張揉成團的紙條放在一起。然后,她拿出沈青楓給的藥膏,偷偷涂在手背上。藥膏是涼的,卻讓她的心里暖暖的。
窗外的梧桐葉又落了一片,這次,落在了她的課本上。江清渡看著葉子,突然笑了。
她想,恒京的秋天,好像也沒有那么冷。
而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