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專的夏天似乎比別處來得更沉靜，蟬鳴被茂密山林過濾得稀疏，只剩下陽光穿透葉隙，在古老的木質(zhì)走廊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diǎn)

哥哥回來的次數(shù)更少了，每次停留的時間也像被無形的手掐短

他身上的氣息有了微妙的變化，依舊是令我安心的皂角清香，卻混雜了一絲洗不去的，類似鐵銹和舊紙張的冷冽味道，偶爾，眼底會掠過一抹極淡的，來不及完全藏好的疲憊

我知道，他在面對我最近看見的“丑東西”，在戰(zhàn)斗，在履行他所說的“保護(hù)”

我坐在窗邊，看著庭院里被精心修剪卻依舊野性勃勃的草木

手指的力氣恢復(fù)了很多，雖然指甲依舊偏軟，但已經(jīng)能穩(wěn)穩(wěn)地拿起書本，能流暢地比出大部分學(xué)過的手語

心里的廢墟尚未清理干凈，恐懼的殘骸依舊埋在深處，但某種新的東西，像堅韌的藤蔓，沿著殘垣斷壁，悄悄探出了觸須

那天，他回來時，肩上有道不明顯的擦傷，被他用寬大的制服外套隨意遮掩了過去

但他微微蹙起的眉頭和比平時更沉默的樣子，沒有逃過我的眼睛

他坐在我身邊，像往常一樣檢查我手指的恢復(fù)情況，用他溫暖的指尖輕輕按壓我新生的，柔軟的指甲

夏油杰還疼嗎？

他問，眼神專注

我搖搖頭

比起他可能承受的，這點(diǎn)微不足道的酸軟算什么

空氣安靜下來，只有風(fēng)吹過庭院的沙沙聲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這雙曾經(jīng)血肉模糊，如今正緩慢重生的手

就是這雙手，比劃出了思念，也指認(rèn)了丑惡

然后，我抬起頭，看向他

陽光落在他輪廓漸顯英氣的側(cè)臉上，那雙紫眸正望著庭院某處，有些出神，里面盛著我看不懂的，屬于另一個世界的重量

我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

他回過神，看向我，微微挑眉表示詢問

我的手指開始動作，有些慢，卻異常清晰

每一個手勢都凝聚著我這些日子以來反復(fù)思量的決心

夏油忍【哥哥】

夏油忍【我也想去】

夏油忍【去，你的學(xué)校】

比劃完最后一個詞，我屏住了呼吸，彩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哥哥臉上的柔和瞬間凍結(jié)了

那雙紫眸中的出神頃刻消散，被巨大的驚愕和幾乎是本能般的抗拒所取代

他猛地坐直身體，眉頭緊緊鎖起

夏油杰不行！

他的聲音脫口而出，比平時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夏油杰高專不是你去的地方！

我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但沒有退縮

我早就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yīng)

夏油忍【為什么？】

我比劃著，固執(zhí)地看著他

夏油杰為什么？

他似乎被我的問題噎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痛色，語氣變得急切而沉重

夏油杰忍，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咒靈！詛咒！無時無刻不在面對危險和死亡！你看看我……

他頓住了，似乎意識到失言，猛地收住了后面的話，但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自己肩頭那道隱藏的擦傷

夏油忍【我看得見】

我比劃著，指向他肩膀的位置

夏油忍【我知道，很危險】

他抿緊了唇，紫眸里翻涌著復(fù)雜激烈的情緒

擔(dān)憂，后怕，還有一種強(qiáng)烈的保護(hù)欲

夏油杰既然你知道，就更不能去！我答應(yīng)過要保護(hù)你，我絕不能再讓你陷入任何危險！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他的擔(dān)憂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溫暖，卻令人窒息

我理解他的恐懼，那三年，是我們兩人共同無法磨滅的噩夢

他拼盡全力才把我從地獄拉回，自然恨不得將我鎖進(jìn)絕對安全的象牙塔

但是……

我搖了搖頭

目光沒有躲閃，反而更加堅定

我再次抬起手

這一次，手勢不再遲疑，帶著一種破開繭殼的，微弱卻清晰的力量

夏油忍【那哥哥呢？】

夏油忍【哥哥就不需要保護(hù)了嗎？】

夏油忍【你要一個人承擔(dān)保護(hù)他人的責(zé)任嗎？】

我指向窗外

庭院里，有幾個小病友在護(hù)士的看護(hù)下蹣跚學(xué)步，他們的父母站在不遠(yuǎn)處，臉上洋溢著擔(dān)憂卻又充滿希望的笑容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而平凡

然后，我指向哥哥，指向他校服上代表咒術(shù)高專的紐扣

最后，我的手指回到自己心口，輕輕握拳，然后緩緩張開，像某種東西在悄然綻放

夏油忍【哥哥在保護(hù)的東西】

夏油忍【那些人的笑容】

夏油忍【平凡的，幸福的日子】

我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彩色眼眸中氤氳起一層薄薄的水汽，但目光卻亮得驚人，直直地看進(jìn)他驟然震動的紫色瞳孔深處

夏油忍【我也想】

夏油忍【變得像哥哥一樣強(qiáng)大】

夏油忍【不是被保護(hù)】

夏油忍【是一起】

夏油忍【守護(hù)別人的幸?！?/p>

手勢落下

走廊里一片寂靜，只有風(fēng)的聲音，和彼此清晰可聞的呼吸聲

哥哥徹底怔住了

他看著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我這個被他小心翼翼護(hù)在羽翼下的，沉默的弟弟

他看到了我眼中不再僅僅是恐懼和空洞，還有某種破土而出的，與他同源的光芒

那不是對力量的盲目渴望，而是歷經(jīng)自身不幸后，對他者幸福的深切理解和守護(hù)之愿

他看到了我比劃出的“幸福”時，那微微顫抖卻無比認(rèn)真的指尖

他久久沒有說話

紫眸中的激烈抗拒慢慢沉淀下去，化為一種更深沉的，翻涌著無數(shù)情緒的浪潮

有震撼，有心痛，有驕傲，更有一種沉重的，無法再輕易拒絕的了然

他緩緩地，極其沉重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又緩緩?fù)鲁?/p>

他伸出手，不是阻止，而是輕輕握住了我那雙比劃出“守護(hù)”的手

他的掌心很暖，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不易察覺的顫抖

夏油杰……即使，會很辛苦？甚至……可能會受傷？

他的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

我用力地，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

他閉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陰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睜開眼，那雙紫色的眼睛里，掙扎終于褪去，只剩下一種近乎悲壯的，沉重的接納

夏油杰……我明白了

他低聲說，握緊了我的手

夏油杰我會……向老師推薦你

陽光依舊斑駁，蟬鳴不知何時重新響起

我知道，這并非允諾一片坦途

前方是比常人世界更多荊棘的危險之路

但這一次，我不是被命運(yùn)拖入黑暗

是我自己，用這雙重新學(xué)會表達(dá)的手，選擇了想要前往的方向

為了那些平凡的，溫暖的笑容

也為了，能站在哥哥身邊，而非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