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紅燭暖

喜轎落地時，巷口的槐樹葉正被暮色染成淺金。宋浮雪端坐在轎中，指尖輕輕攥著裙擺上繡的并蒂蓮，金線在燭火映下泛著柔亮的光，連帶著掌心都浸了層薄汗。轎簾被輕輕掀開，一雙覆著紅緞的手伸到她面前——是宋景仁。

他今日穿了大紅的喜服，墨發(fā)用玉簪束起，平日里總帶著幾分書卷氣的眉眼，此刻在紅燭光影里竟添了些溫潤的英氣。宋浮雪搭著他的手起身，裙擺掃過轎外鋪的紅氈，細(xì)碎的金線蹭過青磚，像撒了把星星。“別怕?！彼穆曇糍N在她耳邊，帶著熟悉的墨香，指尖輕輕攥了攥她的手，力道不重，卻讓人安下心來。

拜堂的流程走得順順當(dāng)當(dāng)。紅燭高燃的正廳里，親友的道賀聲裹著喜慶的鼓樂，宋浮雪跟著喜娘的指引，與宋景仁并肩站在供桌前，三拜之后，她偷偷抬眼望他，恰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他眼底盛著紅燭的光，像揉了團(tuán)暖火，見她望來，竟悄悄彎了彎唇角，指尖在袖中輕輕碰了碰她的指尖，惹得她趕緊低下頭，耳尖燒得發(fā)燙。

送入洞房時，窗外已綴滿了星子。喜娘笑著把兩人送進(jìn)房，又囑咐了幾句“早生貴子”的吉利話，才掩上門退了出去。房內(nèi)霎時靜下來，只剩桌上紅燭燃燒時“噼啪”的輕響，燭火跳動著，把滿室的紅映得愈發(fā)暖。

宋浮雪坐在床沿，手還搭在膝頭，目光落在裙擺的并蒂蓮上，不敢抬頭。她能聽到宋景仁的腳步聲，從門口慢慢走到桌前，接著是火石輕擦的聲音——他該是在添燭。過了片刻，他的聲音在她身前響起，比平時更柔些：“浮雪，渴不渴？我溫了蜜水?！?/p>

她這才慢慢抬頭，見他端著盞青瓷碗走過來，碗沿飄著淡淡的蜜香。宋景仁把碗遞到她面前，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兩人都頓了頓，他的耳尖竟也泛了點(diǎn)紅，像被燭火映的。宋浮雪接過碗，小口啜著蜜水，甜意順著喉嚨滑下去，連帶著方才的緊張都淡了些。

“今日累壞了吧？”宋景仁在她身邊坐下，與她隔著半尺的距離，目光落在她鬢邊的珠花上，“喜娘說你拜堂時站了許久。”他說著，伸手想替她取下頭上的鳳冠，手指剛碰到珠釵，又輕輕收了回去，像是怕碰疼她。宋浮雪看著他略顯局促的模樣，忽然想起初見時，他在報社門口替她撿書，指尖碰過書頁時也是這般小心翼翼，忍不住彎了彎唇角：“還好，就是……有點(diǎn)悶?！?/p>

宋景仁聽她說話，才敢伸手，輕輕扶住她的發(fā)髻，慢慢取下鳳冠。鳳冠上的珠翠落在妝奩上，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他動作輕柔，連帶著鬢邊的珠花也一一取下，放在錦盒里?！拔胰サ古铚厮?，你擦把臉?！彼彦\盒蓋好，轉(zhuǎn)身往桌邊的銅盆走去，水聲輕響，他還特意伸手試了試水溫，才端著銅盆和帕子過來。

宋浮雪接過溫?zé)岬呐磷?，擦了擦臉頰和脖頸，暖意順著帕子滲進(jìn)皮膚里，舒服得輕輕嘆了口氣。她把帕子遞回去時，宋景仁正看著她，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方才喝蜜水時，唇角沾了點(diǎn)蜜漬，他下意識地伸手，指腹輕輕擦過她的唇角，動作自然得像是做過千百遍。

指尖的溫度帶著他掌心的暖意，宋浮雪的心跳驟然快了幾分，帕子從手中滑落，落在床榻上。宋景仁也愣了愣，指尖還停在她的唇角，見她望過來，才慢慢收回手，耳尖的紅又深了些：“我……”他想說什么，卻被窗外忽然傳來的蟲鳴打斷，兩人對視著，忽然都笑了出來，方才的局促倒消散了大半。

“我給你留了樣?xùn)|西?！彼尉叭屎鋈黄鹕恚叩阶肋叺臅淝?，打開箱子，從里面取出一個錦盒。他把錦盒遞到宋浮雪面前，打開時，里面放著兩張疊得整齊的戲票——正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去看的《游園驚夢》的票根，票根邊緣已經(jīng)有些泛舊，卻被仔細(xì)地壓平，還墊了層防潮的油紙。

“當(dāng)時你說，這戲票要好好收著，留著當(dāng)念想?！彼尉叭实穆曇魩еc(diǎn)笑意，指尖輕輕拂過票根上的字跡，“我便一直收在書箱最里面，今日特意帶來了。”宋浮雪拿起票根，指尖摩挲著上面的燙金字跡，忽然想起那個落槐葉的夜晚，他在巷口對她說“下周我來接你”，眼眶竟有些發(fā)熱。

她抬頭望他，見他正看著自己，目光里滿是溫柔。宋浮雪忽然起身，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喜服上，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穩(wěn)的心跳。“景仁，”她的聲音輕輕的，帶著點(diǎn)鼻音，“有你真好。”

宋景仁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慢慢抬手，輕輕環(huán)住她的肩，手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像在安撫受驚的小貓?！吧倒媚?，”他的聲音貼在她的發(fā)頂，帶著墨香和淡淡的喜香，“該說有你的，是我?！?/p>

他環(huán)著她站了片刻，直到燭火又“噼啪”響了一聲，才輕輕扶著她的肩，讓她坐回床榻上。“時間不早了，你先歇著，我去外間處理些事，很快回來?！彼嫠龜n了攏床榻上的錦被，又把燭火調(diào)得暗了些，才轉(zhuǎn)身往外走。

宋浮雪看著他的背影，見他走到門口時，還特意回頭望了她一眼，才輕輕帶上門。她靠在床頭，手里還攥著那兩張戲票，指尖反復(fù)摩挲著，心里像揣了團(tuán)暖火。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接著是推門的輕響——宋景仁回來了。

他已經(jīng)換下了喜服，穿了件月白色的中衣，墨發(fā)散在肩頭，少了幾分喜慶的鄭重，多了些居家的溫和。他走到床榻邊，見宋浮雪還沒睡，便在床沿坐下：“怎么還沒歇？是不是等我？”宋浮雪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戲票放回錦盒里，遞給他：“你也收著吧，咱們一起留著。”

宋景仁接過錦盒，放在床頭的小幾上，然后輕輕掀開床榻外側(cè)的錦被，小心翼翼地躺下，生怕碰到她。兩人之間隔著半尺的距離，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還有燭火燃燒的輕響。宋浮雪側(cè)躺著，看著他的側(cè)臉，他的睫毛很長，在燭火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鼻梁的線條很柔和，嘴唇微抿著，像在思考什么。

“浮雪，”宋景仁忽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我以前總覺得，日子就該是案頭有書、筆下有墨，安安穩(wěn)穩(wěn)便好。直到遇見你，才知道，原來有個人陪著，一起看戲、一起讀書、一起等槐葉落，才是真正的安穩(wěn)?！彼麄?cè)過身，與她面對面，目光里滿是認(rèn)真，“往后的日子，我不會讓你受委屈，會好好待你。”

宋浮雪看著他的眼睛，里面盛著燭火的光，還有她的影子。她忽然伸手，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睫毛，惹得他眨了眨眼，睫毛掃過她的指尖，癢得她輕輕笑了?！拔抑溃彼穆曇糨p輕的，“我也會好好待你，陪你看很多很多的戲，讀很多很多的書，還要看很多次槐葉落。”

宋景仁看著她笑起來的模樣，唇角也慢慢彎起。他慢慢靠近，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呼吸輕輕落在她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墨香?！案⊙?，”他的聲音低了些，帶著點(diǎn)不易察覺的緊張，“我可以吻你嗎？”

宋浮雪的心跳驟然快了幾分，她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宋景仁的唇已經(jīng)覆了上來。他的吻很輕，像羽毛拂過，帶著蜜水的甜意和他掌心的暖意。宋浮雪慢慢閉上眼睛，抬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回應(yīng)著他的吻，燭火跳動著，把兩人的影子映在床幔上，疊在一起，像一幅暖融融的畫。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退開，額頭依舊抵著她的額頭，呼吸有些急促?！案⊙?，”他的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動作溫柔得不像話，“往后的每一日，我都想這樣陪著你?！彼胃⊙┛吭谒膽牙?，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輕輕“嗯”了一聲，聲音里滿是安心。

宋景仁輕輕把她摟在懷里，替她掖好錦被，手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像在哄她入睡。窗外的蟲鳴漸漸輕了，燭火依舊燃著，偶爾發(fā)出“噼啪”的輕響。宋浮雪靠在他的懷里，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墨香，感受著他掌心的暖意，眼皮慢慢沉了下來。

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宋景仁在她耳邊輕輕說：“浮雪，晚安?！甭曇魷厝岬孟衤湓谛募馍系挠鹈?。宋浮雪嘴角帶著笑意，輕輕蹭了蹭他的衣襟，沉沉睡了過去。

燭火燃到后半夜，漸漸弱了些，卻依舊暖著滿室的紅。床榻上，兩人相擁而眠，呼吸交纏，窗外的槐樹葉被晚風(fēng)輕輕吹動，落在窗臺上，像是在為這對新人，守著這一夜的安穩(wěn)與溫柔。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宋浮雪便醒了。她睜開眼，見宋景仁還睡著，側(cè)臉貼在她的發(fā)頂，呼吸輕輕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的臉上，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瞼下，柔和得不像話。宋浮雪輕輕抬手，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惹得他慢慢睜開眼睛。

“醒了？”他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卻依舊溫柔，他伸手把她往懷里摟了摟，“再睡會兒，還早?！彼胃⊙┛吭谒膽牙?，聽著他的心跳，忽然想起昨夜他說的話，忍不住笑了：“景仁，今日要不要再去看場戲？”

宋景仁低頭看她，見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著晨光，忍不住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好啊，你想看哪出，咱們就去看哪出?！标柟馔高^窗欞，灑在床榻上，暖融融的，滿室的紅在晨光里，竟比昨夜的燭火更顯溫柔。

窗外，槐樹葉被晨光染成淺金，風(fēng)一吹，葉子輕輕晃動，像是在為這對新人，送上清晨的祝福。而房內(nèi)，相擁的兩人還在低聲說著話，聲音里滿是笑意，往后的歲歲年年，大抵便是這般，有紅燭暖，有良人伴，有戲可看，有書可讀，還有槐葉落滿巷口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