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里的驚懼像冰錐,瞬間刺穿我的四肢百骸。
我僵在原地,手腕被婆婆枯瘦的手指箍得生疼,那力度透著一股垂死的瘋狂。大腦一片空白,無法處理這突如其來的駭人劇變。陽光依舊明媚地灑落,地板上那本攤開的相冊里,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正無聲地凝視著天花板。
“媽……?”我下意識地開口,聲音干澀發(fā)顫,“您說什么?為什么……”
婆婆猛地搖頭,花白的發(fā)絲凌亂地粘在她冷汗涔涔的額角。她的眼神渙散了一瞬,又猛地聚焦,里面是全然的恐慌,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吞噬。
“沒時間了!不能問!什么都別問!”她語無倫次,另一只手也抓上來,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里,“走!現(xiàn)在就走!從后門……別拿任何東西!快!”
她試圖把我從沙發(fā)上拽起來,可她自己是那樣虛弱,用力之下反而自己踉蹌了一下,呼吸急促得嚇人。
巨大的、莫名的恐懼像潮水般滅頂而來。周硯撫摸照片時那癡迷又冰冷的眼神,他一次次那句“你永遠比不上她”的詛咒,此刻和婆婆這瀕臨崩潰的驚駭瘋狂地交織在一起,編織成一張漆黑粘稠的網(wǎng),當頭罩下。
那個女子是誰?
周硯對她做了什么?
婆婆又在害怕什么?
“他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什么?發(fā)現(xiàn)我看到了這張照片?發(fā)現(xiàn)我知道了……知道了什么?!我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但婆婆的恐懼是真實的,具有傳染性的。那是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歷經(jīng)歲月的戰(zhàn)栗。
我的身體先于理智做出了反應。
猛地抽回被攥得發(fā)紅的手腕,我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一樣狂跳,撞得耳膜嗡嗡作響。
婆婆虛脫般地跌坐回沙發(fā),雙手捂住臉,肩膀劇烈地抖動,發(fā)出壓抑的、嗚咽般的抽氣聲。
逃。
這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神經(jīng)上。
我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地上的相冊,不敢再看那個笑容明媚的女子。我轉過身,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僵硬地沖向連接廚房的后門。
午后的陽光透過廚房的窗戶,將一切都照得清晰明亮,甚至有些晃眼。案板上還放著我剛切好的水果,空氣里殘留著一絲甜香。這一切平常得可怕,與我內心翻涌的驚濤駭浪形成荒謬的對比。
我的手抖得厲害,試了兩次才擰開后門的鎖芯。
“咔噠”一聲輕響,在這死寂的屋里卻如同驚雷。
推開后門,外面是初夏蔥蘢的小花園,一條鵝卵石小徑通向后院的鐵藝小門。平時覺得溫馨愜意的景象,此刻卻仿佛危機四伏,每一片晃動的樹葉后都可能藏著眼睛。
我一步踏出去,踩在草地上,軟綿綿的,使不上力。
“別回頭……快走……”婆婆嘶啞微弱的聲音從客廳里飄出來,像一縷即將散去的煙。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初夏溫暖的空氣涌入肺腑,卻帶著一股鐵銹般的寒意。我拔腿就跑,沿著鵝卵石小徑,沖向那扇通往外部世界、或許也通往未知危險的小門。
高跟鞋踩在石子上崴了一下,我干脆踢掉鞋子,赤著腳,不顧一切地向前跑。
心跳聲巨大得蓋過了一切。
周硯。
我的丈夫。
他不愛我。
他愛著一個相片里的幽靈。
而現(xiàn)在,這個幽靈,正揮舞著死亡的陰影,將我驅逐出這個我曾稱之為“家”的囚籠。
身后,那棟漂亮的、安靜的別墅,在越來越遠的視野里,像一頭蟄伏的、沉默的巨獸。
而我,剛剛從它的利齒間僥幸逃脫。
卻不知道,是否真的能逃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