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尚未大亮，晨靄依舊籠罩著瓊樓玉宇，青兒的身影便已出現(xiàn)在藏書閣那扇沉重的玉雕大門前。她今日穿著一身素雅的淺碧色衣裙，少了幾分公主的華貴，多了幾分輕盈與不易察覺的急切。

趙淵早已在閣內(nèi)整理書卷，見她到來，眼中自然流露出暖意。青兒快步走近，聲音壓得較低，卻帶著完成要事的輕松：“土地公我已安排妥當，用上品靈石重重酬謝了他的相助之恩，也親自將他送過了南天門，看著他平安返回凡間土地廟了。”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彩，像只成功藏好松果的小松鼠，又補充道：“至于順風耳和千里眼兩位將軍嘛……他們平日最是維護我，這點小小的‘忙’，他們今日當值時，自然是‘看’不見也‘聽’不到的?！?趙淵聞言，唇角微揚，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會心微笑。他深知青兒在天庭并非僅有公主的尊榮，更有她自己的聰慧和人緣，將此事處理得如此滴水不漏，確是她能做得到的。

辰時將至，青兒便以帶領新任管理員熟悉天庭事務為由，自然地與趙淵一同前往迎新大會的會場——凌霄殿一側(cè)的宣政殿。殿內(nèi)莊嚴肅穆，祥云鋪地，瑞氣千條，此次升仙大會選拔出的各路英才已然齊聚，按照仙職高低序列站好。林風穿著一身嶄新的天兵制式銀甲，在隊列中格外顯眼，他看到趙淵，立刻興奮地踮起腳，使勁揮手，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喜悅。

大會在司儀仙官悠長的唱喏中開始，流程緊湊而規(guī)范：

第一項，集體宣誓。 所有新晉仙人，無論將來是文是武，此刻皆面容整肅，右手莊嚴地撫上心口，在司儀仙官的引領下，齊聲念出沉重的誓言，聲音匯聚成一股洪流，在巍峨的大殿中隆隆回蕩：“我向天道、玉帝和王母娘娘發(fā)誓！我將恪守天規(guī)，效忠玉帝與王母娘娘！我將忠于天規(guī)并竭力維護天庭威嚴！我將勇于承擔責任，維護三界和平安定，我將為天下蒼生不懈奮斗！愿為三界秩序獻出全部力量！永不背叛！”

趙淵隨眾朗聲誦讀，心中卻泛起一種奇異的波瀾。 這宏大的場面，這撼動心魄的誓詞，竟讓他生出一種置身于史詩篇章開篇的感動。守護人間、澤被蒼生……這的確曾是他身為凡間王爺時，于案牘勞形、疆場巡視之余，內(nèi)心深處最真摯的夢想。長生久視，護佑一方。如今，雖身份轉(zhuǎn)換，場景突變，但這誓詞的核心，竟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與他的初衷隱隱重合。這算不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夢想成真？念頭一閃而過，帶著幾分宿命般的唏噓。

第二項，由二公主橙兒講解天庭歷史。 橙兒今日依舊是一身利落的銀色軟甲，紅披風，英氣逼人。她的講述條理清晰，從天庭初創(chuàng)時期的篳路藍縷，到逐步建立秩序過程中的重重考驗，再到那幾次記載于史冊、規(guī)模宏大且慘烈異常的神魔大戰(zhàn)。她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軍人特有的堅定，但當講到那些為守護三界秩序而前赴后繼、最終隕落消散的仙神名字和事跡時，這位以剛強著稱的二公主竟幾次哽咽，聲音微顫，眼中泛起難以抑制的晶瑩淚光，甚至一度偏過頭去，淚珠滑落，滴在身前的講經(jīng)臺上。那份發(fā)自肺腑的真摯情感，毫不作偽，讓在場所有新仙，包括一些旁聽的老仙，都為之動容肅然，對腳下這片天庭圣地的歷史，平添了無數(shù)敬畏。

第三項，由太上老君介紹天庭高層領導。 老君神態(tài)平和，語氣舒緩，如同一位慈祥的長者向后輩介紹家譜。他從玉帝、王母的尊榮與功德講起，到各方帝君的權(quán)責，再到重要星君的司職與性情，一一道來，如數(shù)家珍，旨在幫助新仙們盡快了解天庭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和人情往來。

第四項，則是重點學習天規(guī)天條，以剛正不阿著稱的赤腳大仙主講。 赤腳大仙聲若洪鐘，講到關(guān)鍵處——尤其是關(guān)于男女仙凡戀情的天條時，情緒尤為激昂：

“感情？那是什么東西！”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它就如同那天邊的行云，山間的流水，看似有形，實則最是捉摸不定，虛無縹緲！尤其是仙凡戀，更是大忌中的大忌！凡人壽命不過百年，心性易變，朝三暮四，喜新厭舊，那些所謂的深情，不過是鏡花水月，是虛假不堪一擊的幻象！今日里或許你儂我儂，甜甜蜜蜜，明日就可能因瑣事反目，成為仇人！”

赤腳大仙說到激動處，特意停頓了一下，環(huán)視全場。 臺下立刻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不少仙人聽得頻頻點頭，深以為然。

他接著更加激昂地批判：“至于生兒育女？更是無謂之舉！普天之下，生靈億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那不過是生命輪回的一環(huán)，是因果債業(yè)的糾纏！無非是來討債還債，無債不來！我等修仙之人，追求的是超脫自在，了斷一切塵緣孽債，做個無憂無慮、快意長生神仙，方是正道！”

這番斬釘截鐵、看似“通透”的言論，徹底震撼了在場的新仙們，一個個聽得兩眼放光，只覺得道心被洗滌得更加堅定，對天規(guī)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層。

然而，就在這一片肅穆激昂的氛圍中，站在趙淵身旁的青兒，卻敏銳地捕捉到他唇角極輕微地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意中帶著幾分追憶和淡淡的嘲諷。她忍不住悄悄凝音成線，傳音問道：“你笑什么？”

趙淵微微側(cè)頭，目光仍望著前方，同樣以傳音回應，聲音里帶著一絲追憶的調(diào)侃：“沒什么，只是想起從前在凡間時，我母妃催我早日成婚開枝散葉，我嫌麻煩，用來搪塞她的話，與赤腳大仙今日這番高論，簡直如出一轍。為此，母妃可是跟我置了好長時間的氣，說我這是不著調(diào)的歪理。”

青兒聞言，想象著那時場景，再對比眼下嚴肅的場合，險些笑出聲來，連忙用衣袖掩了掩口。

兩人不約而同地悄悄對視了一眼，就在這眾仙皆被天規(guī)震懾、道心愈堅的時刻，他們的眼神交匯處，卻翻涌著與周圍氛圍格格不入的、極其復雜的情緒。曾經(jīng)的他們，何嘗不是如此？無比認同這些冰冷的天條律令，道心堅定，一心向往逍遙長生，視人間情愛為修行最大的障礙與羈絆，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動凡心。可命運便是這般弄人，兩個原本最不可能為情所困、最應恪守天規(guī)的人，偏偏在因果紅塵中相遇了，情根深種，難以自抑，再也回不到從前那般“通透”和“堅定”。

不動凡心則已，一旦心動，便認定了彼此，非君不可。 縱使滄海桑田變幻，天規(guī)森嚴如鐵，此心亦不改不移，不肯放棄。哪怕是明知前路荊棘遍布，甚至可能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也絕不情愿放手。 此刻，這會場上回蕩的每一條鏗鏘規(guī)訓，聽在他們耳中，都成了他們這段驚世戀情最刺耳、卻也最顯無奈與堅定的反諷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