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將天邊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董記酒館也結(jié)束了白日的喧囂,漸漸安靜下來。就在青兒幫著七妹收拾桌椅時,只見王掌柜去而復(fù)返,身邊還跟著那位已然恢復(fù)“斗志”、眼神依舊熾熱的王公子。
王掌柜此刻臉上已不見午間的怒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無奈、尷尬與一絲希冀的復(fù)雜神色。他上前幾步,對著青兒深深一揖,語氣頗為誠懇:“青兒姑娘,午間犬子無狀,驚擾了姑娘,老夫在此賠罪了。”
青兒忙擺手:“王掌柜不必多禮?!?
王掌柜直起身,搓了搓手,顯得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說道:“老夫……老夫想請姑娘移步,到前面酒樓雅間一敘,有些……有些話,想與姑娘當面說清,也好了卻這孽障的一樁心事?!彼噶酥干砼匝郯桶屯鄡旱膬鹤?。
青兒聞言,心中警鈴微動。單獨去?那可不行!她立刻想到趙淵,若是自己獨自前去,回頭讓夫君知道了,哪怕沒事也得醋海生波,她可不想自找麻煩。于是她露出一個禮貌而疏離的笑容:“王掌柜有事,在此說也無妨。”
正說著,一輛低調(diào)卻難掩華貴的馬車停在了酒館門口,車簾掀開,正是趙淵。他剛回王府快速清點了一番名下的產(chǎn)業(yè)賬目,心中大致有數(shù),便立刻趕了回來,恰巧碰上了這一幕。
“趙淵!”青兒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去,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低聲道,“王掌柜想請我們?nèi)ゾ茦茄砰g談事情?!?
趙淵目光掃過王掌柜父子,點了點頭:“也好,便去聽聽?!?
于是,一行人移步至附近一家頗為清靜的酒樓包廂。直到進入包廂,王公子的注意力才從青兒身上稍稍分了一些給趙淵。他打量著趙淵,見對方身著玄色暗紋錦袍,外罩一件墨青色氅衣,氣質(zhì)清貴,容顏俊美,心中暗道:‘這定是另一位仰慕美人的富家公子!不過,他定不如我誠心!’
眾人落座,王公子便迫不及待地開始展示“實力”,他清了清嗓子,如數(shù)家珍般報了起來:“姑娘!我家有良田八百畝,綢緞莊五間,當鋪三處,酒樓兩座,城外還有莊子兩個,牛羊牲畜無數(shù)……”他滔滔不絕,恨不得將家底掏空以示誠意。
趙淵在一旁靜靜聽著,指尖無意識地在茶杯邊緣摩挲。他心中評估著,這家底在尋常富戶中確實算得上殷實,是個中等偏上的人家,難怪能養(yǎng)出這般不知世事艱難的紈绔。
青兒聽得有些茫然,忍不住打斷他:“王公子,你……你與我說這些是何意?”
王公子停下報賬,目光灼灼地看著青兒,語氣無比認真:“只要姑娘答應(yīng)我,這些家產(chǎn),將來都是你的了!”
青兒更困惑了,眨了眨眼:“答應(yīng)你什么?”
王公子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畢生勇氣,大聲道:“答應(yīng)嫁給我!”
“什么?!”青兒震驚地微微后仰,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她下意識地看向趙淵,見他依舊神色平靜,只是眸色深了些許。一旁的王掌柜則是以手扶額,連連嘆氣,一副“家門不幸”、“朽木不可雕”的痛苦模樣。
見青兒沒有立刻拒絕,王公子仿佛看到了希望,連忙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保證:“只要姑娘答應(yīng)我,我保證,婚后一定做到‘三從四德’!”
“‘三從四德’?”青兒被這個說法勾起了好奇心,她身為仙女,還是第一次聽說男子要守“三從四德”,不由得調(diào)皮心起,追問道,“哪三從?”
王公子見美人搭話,精神大振,挺直腰板,朗聲道:“娘子上街我跟從,娘子的命令我服從,娘子說錯了,我也照樣聽從!”
這“新三從”一出,連一直面無表情的趙淵都忍不住挑了挑眉,覺得此子雖荒唐,但這番“理論”倒也算……別出心裁,至少這份“癡心”是毋庸置疑的。
“那四德呢?”青兒越發(fā)覺得有趣,繼續(xù)問道。
王公子更加來勁,如背誦圣賢書般鄭重道:“娘子梳妝我等得,娘子打罵我忍得,娘子花錢我舍得,娘子的吩咐我記得!”
酒樓雅間內(nèi),氣氛因王公子那番驚世駭俗的“新三從四德”宣言,變得有些微妙。青兒在最初的震驚和趙淵無形的支撐下,心情反而放松下來,看著眼前這位執(zhí)著得有些傻氣的王公子,她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帶著幾分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開口問道:
“王公子,”她的聲音清越,帶著一絲空靈的回響,目光清澈地看著他,“你說你對我……嗯,一片真心。那我問你,你對我的這份情意,就像是那傳說中,董永對七仙女那般,至死不渝嗎?”
王公子一聽“董永和七仙女”,立刻挺直了腰板,仿佛找到了最佳的類比對象,但隨即又覺得不夠,他用力搖頭,語氣無比肯定甚至帶著幾分超越傳說的自豪:“不!姑娘!比那傳說中的董永對七仙女更好!更真!”
他為了證明自己,甚至開始具體描繪他想象中的未來生活,直接套用了那膾炙人口的唱詞,卻做了顛覆性的修改:“若是姑娘跟了我,我保證!‘我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我澆園!’” 他拍著胸脯,將原本男女分工、共同奮斗的歌詞,硬生生變成了自己一人包攬所有勞作的豪言壯語,臉上洋溢著“看我多能干多體貼”的光芒。
“……”青兒被他這清奇的理解和改編噎了一下,順著他的話,帶著十足的好奇和天真,問道:“那……我干什么呢?” 她實在想象不出,在那幅被他描繪成的、他一個人忙得團團轉(zhuǎn)的圖景里,自己該處于什么位置。
王公子聞言,眼睛瞬間亮得驚人,仿佛終于等到了展示他“終極體貼”的機會。他向前傾身,語氣充滿了憧憬和呵護,仿佛在描述一個完美無瑕的夢境:“姑娘你?你什么都不用干!你只需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仙子一樣!喝喝茶,聽聽曲兒,逛逛街,買買你喜歡的衣服、首飾、胭脂水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開心就怎么來!所有的粗活、累活、麻煩事,全都交給我!” 在他心中,這便是對心上人最高級別的寵愛與奉獻,讓她徹底脫離凡塵俗務(wù),成為只被供養(yǎng)和欣賞的絕世珍寶。
“噗嗤——”
一直端坐一旁,靜默品茶,仿佛置身事外的趙淵,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低笑出聲。他連忙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掩去嘴角過于明顯的笑意,但那微微抖動的肩頭和眼底流轉(zhuǎn)的促狹光芒,卻泄露了他的真實反應(yīng)。
他抬起眼,目光掠過一臉“我安排得多么周到”的王公子,最終落在自家夫人那混合著愕然、好笑和一絲“原來如此”神情的俏臉上,語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是真心實意的贊嘆,慢悠悠地開口:
“嗯……聽上去,倒真是……不錯的生活呢?!?
他這話說得意味深長,既像是在評價王公子勾勒出的那幅“米蟲”天堂圖,又仿佛帶著點別的什么琢磨。只是那微微上揚的尾音,讓青兒瞬間聽出了其中的戲謔。
青兒回頭嬌嗔地瞪了趙淵一眼,臉上也有些繃不住想笑。她轉(zhuǎn)回頭,看著依舊沉浸在自我感動中的王公子,終于決定結(jié)束這場越來越偏離軌道的對話。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一個既無奈又堅定的笑容,清晰而緩慢地說道:“王公子的‘厚愛’,我心領(lǐng)了。這樣的生活……或許真的很好,但并非我所愿?!?她頓了頓,看了一眼身旁的趙淵,眼中是毫不掩飾的依賴與情意,“我更愿意與我的夫君,一起經(jīng)歷風雨,共同承擔生活?!?
“我已經(jīng)成婚了?!彼鲱^看著趙淵,眼中滿是依賴與愛意,“這位,就是我的夫君。”
“你……你們?!”王公子如遭雷擊,看看青兒,又看看趙淵,臉上血色瞬間褪去,那滿腔的熱情和幻想仿佛被一盆冰水澆滅。
她站起身,對著徹底愣住、仿佛美夢破碎的王公子,以及一旁連連嘆氣、無地自容的王掌柜,微微頷首:“告辭了?!?
王掌柜到底是在商場打滾多年,眼力更毒,他早已看出趙淵氣度不凡,絕非普通富家子弟,生怕兒子再口出狂言得罪貴人,連忙起身,一把拉住失魂落魄的兒子,對著趙淵和青兒連連躬身:“對不??!對不住!二位貴人,小兒無知,冒犯了!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說著,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將王公子拉出了包廂。
包廂內(nèi)終于恢復(fù)了安靜。
青兒長長舒了口氣,抬頭看向趙淵,嘟囔道:“夫君,你剛才還笑!差點我就沒忍??!”
趙淵低頭看她,眼中滿是縱容的笑意,捏了捏她的掌心:“是為夫的錯。只是……‘我耕田來我織布’……這位王公子,倒也是個妙人?!?
青兒想到那場景,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搖了搖頭:“罷了,總算說清楚了。
趙淵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打趣地看向青兒:“這位王公子,倒也算是一片癡心了。那些房契,若是折算成銀錢,數(shù)目可不小?!?
青兒撇撇嘴,渾不在意地靠在他肩上:“我對那些才不感興趣呢。再說了,我有夫君你就夠了呀!”
趙淵聞言,眼底漾開溫柔的笑意。他放下茶杯,牽起青兒的手:“走吧,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出了酒樓,趙淵并未乘坐馬車,而是攜著青兒,御風而起,徑直飛回了京城那座恢弘的王府。
降落在王府后院,趙淵牽著青兒的手,走入他那間陳設(shè)雅致、藏書豐富的書房。他走到一張紫檀木大書案前,從暗格中取出一只雕刻精美的紫檀木匣。
在青兒好奇的目光中,趙淵打開木匣,里面并非金銀珠寶,而是厚厚一摞擺放整齊的契書。他將其一一取出,鋪在書案上——赫然是遍布京城乃至江南、蜀中等地的房契、地契、田莊契、商鋪契……每一張上面,持有人姓名處,皆端端正正地寫著“青兒”二字!
“這些,”趙淵指著滿桌的契書,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目光溫柔地凝視著驚訝地捂住嘴的青兒,“才是我趙淵之妻,應(yīng)有的聘禮與保障。那些……不過是不值一提的零頭罷了?!?
燭光下,契書上的墨跡與朱印仿佛都帶著灼熱的溫度,映照著青兒感動而璀璨的眼眸,也映照著趙淵眼中那深如瀚海的寵溺與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