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敲在落地窗上時，王奕正把自己陷在客廳角落的陰影里。輪椅的金屬支架在地板上投出冷硬的線條，像此刻拒絕一切靠近的姿態(tài)。

又一個心理醫(yī)生被“請”走了，母親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壓抑的嘆息。王奕扯了扯嘴角，沒什么表情。車禍帶走的不只是雙腿的知覺，還有從前那個站在領(lǐng)獎臺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自己——那個會在陽光下笑出虎牙，說要拿遍所有設(shè)計大獎的王奕，早就在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里死了。

周詩雨來的那天，天氣難得放晴。沒穿刻板的西裝套裙，而是淺灰色針織衫配牛仔褲，手里拎著個帆布包，進(jìn)門時甚至對保姆笑了笑，像個來做客的朋友。

“王小姐，我是周詩雨?！敝茉娪暝谕蹀葘γ娴膯稳松嘲l(fā)坐下，沒像前幾個人那樣急著掏筆記本，只是安靜地看著窗外，“今天的云很像棉花糖，你小時候喜歡吃嗎？”

王奕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冷聲道：“滾?！?/p>

周詩雨沒動，反而從帆布包里拿出個速寫本，低頭畫了幾筆，推到她面前。紙上是簡化的云朵，旁邊歪歪扭扭寫著“棉花糖”三個字，像小孩的涂鴉。

“我畫畫很爛，但覺得這樣比說‘別難過’有用?！敝茉娪甑穆曇艉茌p，像落在水面的羽毛，“你不想說話也沒關(guān)系，我可以在這里坐著，陪你看看云?！?/p>

王奕第一次沒把人直接趕出去。或許是那天的陽光太好了，或許是周詩雨身上沒有那種窺探的眼神，周詩雨只是坐在那里，偶爾翻幾頁書，偶爾對著窗外發(fā)會兒呆，像一株沉默的植物，卻奇異地讓人沒那么煩躁。

后來的日子成了拉鋸戰(zhàn)。王奕摔過周詩雨的杯子，用最刻薄的話攻擊她的職業(yè)，甚至故意把輪椅撞向她。周詩雨從不生氣，杯子碎了就默默收拾，被撞到了就站穩(wěn)了說“小心點”，等她王奕發(fā)泄完了，就從包里掏出些奇怪的東西——有時是顆橘子糖，剝開糖紙塞進(jìn)王奕手里，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王奕的掌心；有時是片曬干的銀杏葉，夾在速寫本里遞過去，說“這顏色像你上次設(shè)計稿里的落日”；有時只是張寫著“今天風(fēng)很舒服”的便簽，末尾畫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某個暴雨夜。王奕半夜疼得厲害，冷汗浸透了睡衣，卻咬著牙不肯叫人?？蛷d的燈忽然亮了，周詩雨抱著毯子站在門口，頭發(fā)有些亂，顯然是被吵醒的。

“我住對門客房，聽見動靜了?！彼哌^來，沒碰她，只是把毯子搭在她肩上，“我學(xué)過一點按摩，或許能幫你放松一下腿上的肌肉。”

王奕沒拒絕。周詩雨的指尖帶著溫?zé)岬牧Φ溃丛谒┯驳耐壬?，動作很輕，像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雨聲很大，屋里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王奕忽然說：“以前我跑八百米總拿第一?！?/p>

周詩雨“嗯”了一聲，手上的動作沒停，聲音裹著暖意：“現(xiàn)在也可以做很多厲害的事，比如設(shè)計出比以前更好的作品，比如……讓我每天都想早點過來見你?！?/p>

那天之后，王奕不再刻意刁難。周詩雨會帶她去樓下的小花園曬太陽，推著輪椅走過鋪滿落葉的小徑時，會偷偷把自己的影子和她的疊在一起；會把王奕扔在角落的設(shè)計稿撿回來，用紅筆在旁邊畫小問號，后面跟著句“這里的線條亂得像我想你的時候”；會在王奕對著電腦屏幕發(fā)呆時，默默泡一杯熱可可放在手邊，杯沿沾著點奶油，等她發(fā)現(xiàn)時笑著說“是給你留的甜”。

王奕開始愿意說些話了，從抱怨輪椅的不便，到想起從前賽車時的細(xì)節(jié)，再到某天傍晚，看著周詩雨削蘋果的身影，小聲問：“我這樣，是不是很麻煩？”

周詩雨聞言抬頭笑了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陽光還亮，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遞到她嘴邊：“麻煩的話，我就住下來好了。這樣就能每天都被你麻煩，多好?！?/p>

后來他們真的一起住了。周詩雨把客房改成了臨時診室，墻上掛著王奕畫的畫——不再是陰暗的色塊，有陽光，有花草，還有兩個牽手的小人，其中一個的輪椅旁，畫著顆歪歪扭扭的愛心。王奕開始規(guī)律地接受治療，雖然偶爾還是會陷入低谷，但她會主動挪著輪椅蹭到周詩雨身邊，把臉埋進(jìn)對方頸窩：“今天有點難受，要抱抱才能好?！?/p>

夕陽斜斜照進(jìn)來時，王奕坐在輪椅上改設(shè)計圖，周詩雨坐在旁邊看書，偶爾抬頭看一眼，伸手替王奕理了理額前的碎發(fā)。輪椅旁的地板上，放著周詩雨新畫的速寫，畫里的王奕眉眼舒展，輪椅邊開著一朵小小的向日葵，而畫的角落，寫著行小字：“我的太陽，是你呀?！?/p>

治療還在繼續(xù)，但王奕知道，那個被陰影困住的自己，正在被一點點拉出來。因為有個人，愿意帶著滿溢的陽光和耐心，把日子釀成蜜，等她慢慢學(xué)會，和不完美的生活握手言和，也和身邊這個滿眼是她的人，把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過成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