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xiāng)的空氣是黏的，帶著河底淤泥和水草腐爛的味道。蘇曉外婆家的老屋臨河而建，木板墻，青瓦頂，踩上去吱呀作響。老太太眼神不太好，耳朵卻靈，話不多，給林薇指了閣樓上一間堆放雜物的空房，就算安頓下了。

“丫頭，吃飯下來?！蓖馄耪f完，就抱著個舊收音機(jī)，坐在堂屋門口聽?wèi)?，咿咿呀呀的聲音混著河水流淌，一下午都不帶動彈?/p>

閣樓低矮，光線昏暗，只有一扇小窗對著別人家的白墻。但林薇覺得無比安心。這里沒有窺視的眼睛，只有灰塵和舊物的氣息。她把那包珍貴的藥材從貼身行李里拿出來，藏在舊木箱底層，用破棉絮蓋好。

配制玉容散，光有藥材不行。需要藥碾子，需要細(xì)羅篩，需要熬藥的砂鍋。這些東西，小鎮(zhèn)的雜貨鋪里未必有，就算有，她一個新來的陌生面孔去買，也太扎眼。

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幫外婆生爐子燒水。老太太瞇著眼看她忙活，沒說話。等水開了，林薇給她泡了杯濃茶，狀似無意地問：“外婆，聽說這邊以前老郎中多，家里有沒有留下什么搗藥用的家什？我……我有點(diǎn)水土不服，想找點(diǎn)草藥熬水喝?！?/p>

外婆捧著茶杯，渾濁的眼睛看了她一會兒，慢悠悠地指向灶房角落一個落滿灰的竹筐：“自己翻翻，還有些老物件，看能用不?！?/p>

林薇心頭一跳，道了謝，過去翻開竹筐。里面果然有些舊物，豁口的陶罐，生銹的剪刀，還有——一個巴掌大的石制藥碾子，和一個壓箱底的舊砂鍋！雖然舊，但洗刷干凈應(yīng)該能用。

“謝謝外婆！”她聲音里帶著真實(shí)的喜悅。

“用完收拾干凈?！蓖馄耪f完，又閉上眼睛聽?wèi)蛉チ恕?/p>

有了工具，林薇一刻不敢耽誤。她借口出去逛逛熟悉環(huán)境，實(shí)則是在小鎮(zhèn)里轉(zhuǎn)悠，記下每條小巷、每座石橋的走向。這里河道如網(wǎng)，巷子狹窄曲折，萬一有事，跑起來也方便。

下午，她躲回閣樓，反鎖了門。窗外是鄰家屋頂?shù)耐咂?，寂靜無人。她將藥材一一取出，按照配方上的順序和分量，先用石碾子小心研磨。藥碾子沉重，研磨需要力氣和耐心，稍有不慎，粉末粗細(xì)不均，就可能影響藥效?？諝庵袕浡_苦澀又奇異芬芳的氣味。

她做得極其專注，額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每一個步驟都嚴(yán)格遵循記憶中的古法，不敢有絲毫差錯。老掌柜那句“火候很重要”言猶在耳。最后一步是混合所有研磨好的細(xì)粉，加入少許蜂蜜調(diào)和成膏狀。蜂蜜是她從小鎮(zhèn)唯一一家小超市買的，最普通的那種。

當(dāng)成型的藥膏散發(fā)出一種溫潤如玉的光澤和沁人心脾的淡香時，林薇幾乎要虛脫。她看著掌心那一小坨淺褐色的膏體，心跳得厲害。成了嗎？真的成了嗎？

藥效如何，需要驗(yàn)證。她不敢輕易用在臉上。猶豫片刻，她挽起袖子，在手肘內(nèi)側(cè)一小塊皮膚上，薄薄涂了一層。那里皮膚最薄，也最敏感。

初時只覺得一陣清涼，并無異樣。她稍稍松了口氣，將剩余的藥膏仔細(xì)收進(jìn)一個洗凈晾干的小瓷瓶里。

傍晚下樓吃飯時，外婆突然抬頭，鼻翼動了動，看著她：“丫頭，你身上什么味？”

林薇心里一緊，是藥膏的味道沒散盡？“可能……是剛才在河邊沾了水草氣?！?/p>

外婆沒再追問，低頭繼續(xù)喝粥。

晚上躺在閣樓硬板床上，林薇卻睡不著。手肘內(nèi)側(cè)涂抹藥膏的地方開始微微發(fā)熱，不難受，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舒暢感。她借著窗外漏進(jìn)的月光抬起手臂看，那塊皮膚似乎……比周圍更潤澤了一些？也許是心理作用。

但希望的火苗，終究是點(diǎn)燃了。

她翻了個身，聽著窗外潺潺的水聲。玉容散只是第一步。怎么把它變成錢？賣給誰？霍行深？不，那是與虎謀皮的最后選擇。她需要更安全可靠的渠道。

還有林廷楓?；粜猩钅蔷洹百€運(yùn)不錯”像根刺。她得想辦法查查，她這個好哥哥，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債，惹了什么事。這可能是她的突破口，也可能是懸在頭頂?shù)牡丁?/p>

閣樓外，夜空漆黑，沒有星星。但林薇覺得，眼前的路，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點(diǎn)點(diǎn)。

只是不知道，這剛剛點(diǎn)燃的火苗，能否經(jīng)得起即將到來的風(fēng)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