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梅朵是一種大多生長在維爾高原上的野花,又名八瓣梅。它天生具備抗寒耐旱的能力,因此在維爾北部的多數(shù)地區(qū),這種色澤淡雅的小花被奉為春天的象征。得此殊榮實(shí)為不易,能率先破雪,并在維爾的北部綻放出色彩,是需要非凡勇氣的。所以,它又被維爾人稱之為“奇跡花”。可見人類總是多情的,喜歡給周圍的一切事物寓于情調(diào)。
不過,奇跡每天都在發(fā)生,這話倒也不假。
在凱南醒來之前,沒人會懷疑他已經(jīng)死了。就連凱南他自己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畢竟,能被鐵彈不偏不倚地貫穿心臟,已經(jīng)是某個角度上的運(yùn)氣所致了。那么,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生還的幾率又該稱之為什么呢?人類學(xué)識有限,恐怕找遍所有書籍也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
凱南面朝下地趴在一棵大樹前,艱難地睜開了眼睛。一步之遙的柴火堆還在身旁劈啪作響,火苗跳得很旺,空氣中洋溢著溫暖的味道。天色似乎還不算太晚,但深藍(lán)夜幕的影子,已漸漸顯現(xiàn)了出來。他試著轉(zhuǎn)動了下腦袋,不經(jīng)意間瞧見了樹旁的一小株八瓣梅。這個情景似乎深深地觸動了凱南,他知道,他還活著,這是神明對這一切的完美答復(fù)。
凱南的身下也并非雪粒子,而是厚厚的一層用來隔溫的細(xì)木支。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掛有熱騰騰的烤肉以及一些其他食物。不僅如此,他還發(fā)現(xiàn)這些食物所放的位置十分微妙,介于自己和火堆之間,既恰好能保證食物的溫度,又能防止火苗灼傷到自己。他趴在原地,用氣力稍足的右臂抓起架子上的食物就往嘴巴里喂,完全沒有繼續(xù)思考這一切的緣由——他沒功夫思考那些,左背以及心臟的劇烈痛楚遏制著他的每一次呼吸。凱南狼吞虎咽,放心極了。不過吃歸吃,豎起耳朵保持警惕他可沒有忘。槍傷作痛,下咽時那鉆心的撕裂感,深深地包圍著他。不出一會兒,凱南就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豆大的汗珠接連往下落。
不過最糟的也許還不是這個,而是此時的密林里,此起披伏的吼聲,如野獸集群一般。凱南下意識地將手伸向腰間,費(fèi)了好大氣力才將隨身攜帶的短槍掏了出來。這是一把金屬制的火槍,但由于十分短小的緣故,凱南一直把它叫做短槍,一式兩把,寸不離身。
未知野獸?!?/p>
這聲低沉的吼叫十分清晰,是從左邊傳來的,從方位上感知,似乎離凱南并不遠(yuǎn)。但由于枯木和巖石比較多的緣故,他一時還沒有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東西發(fā)出來的這種怪聲音。
#未知野獸嚕——
又是同樣的叫聲,只不過,這一次的聲音,變換了方位,但聲源顯然離凱南更加近了一些。他用右手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來,但卻忘了自己的腿部也曾中了兩支弩箭,錯用傷腿受力,這讓他在一瞬間難以支撐,又摔了下去,一道閃電般的疼痛貫穿了他的神智,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背上的傷口正在出血。
在人跡罕至的北部高原區(qū),野獸毒蟲同氣候條件一樣惡劣至極。不管凱南如何提防,它們畢竟都是在殘酷的環(huán)境里呆了如此漫長的歲月,在生存乃至搏殺的智慧上,又何止高出人類一丈。
就在凱南心緒不寧并四處環(huán)視的時候,一道黑色的影子從凱南三十步外的一堵山巖后躍起,并向他加速撲去。仔細(xì)觀察,這野獸有些像是獵豹和熊的結(jié)合體,甚至在體型上比熊還要大上一圈,卻又比獵豹更顯敏捷。腿爪的動作也異常輕巧,伴著林間的風(fēng)聲,一時間讓凱南幾乎沒法聽見身后的異動。
在黑影越過火堆并完成撲殺的動作之前,凱南終于還是察覺到了什么,極速轉(zhuǎn)身,并順勢將槍口擺了過去。黝黑的槍口,如同黑影兇殘的目光,凱南忍著劇痛,扣動了扳機(jī)。但糟糕的事情總是接踵而至,就如同大難臨頭的凱南,卻忘記了推開槍保險。槍口沒有噴出火舌,而是伴隨著空氣中的雪粒子,冰冷地凝固在了手中。凱南條件反射的將目光移向手中的那一刻,黑影已經(jīng)撲到了他的面前,用尖牙將凱南的手臂刺穿,并將其撲倒在地。
“砰——”冒著硝煙的槍口從貅豹的腹部探了出來,凱南在倒地的瞬間用左手抽出腰間的第二把短槍,對準(zhǔn)了它。
中彈的貅豹在朝著凱南身后的某個方位注視了一瞬之后,嘶叫了幾聲便飛一般地逃離了他,步伐凌亂,就像碰見那地獄的恐懼。凱南此時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行動的能力,根本沒有精力去理會狂奔而去的貅豹,他頭部受到的撞擊已經(jīng)足夠一個壯碩的成年男子眩暈好一陣子了,更何況是十多歲的凱南。他背后的傷口開始大量地滲出鮮血,同腿部的血流匯成一條,浸染了身旁的每一寸雪地,將那株八瓣梅泡在了殷紅之中。雪風(fēng)繼續(xù)刮著,將散落一地的柴火堆慢慢泯滅,一個深棕色的影子穿透薄霧,靠近了凱南。
也不知是疼痛刺破了凱南的深沉夢境,還是醒來之后的凱南感覺到了刺痛,他用喊破了音的嗓門大叫著,但他翻滾不得,嘴巴張得圓圓的,卻沒有喊的氣力,那痛覺如同煙幕一般籠罩著他,讓他覺得窒息。過了良久,他才覺得身體的各個部分有了知覺,開始用眼睛打探著周圍,身邊的柴火堆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架好,親切的火苗又像方才那樣跳躍著,仿佛一切都只是個夢,當(dāng)然,除了那臥倒在他身旁不遠(yuǎn)處雪地上的三頭龐然大物,它們架在一起,像一座小山。見狀,凱南急忙往腰間摸去,卻又慢慢放緩了動作——是血。
暗紅色的血液凝結(jié)在了三頭貅豹的身下,順著山路的勢頭凍成了一股冰凌。這時,從貅豹尸體的頂部,冒出了半個頭,接著是一雙圓滾的眼睛,眼睫毛上還頂著一層薄雪,與凱南對視了一瞬之后,又立即縮了回去。
凱南誰!
凱南抽出短槍,警惕地喊了一聲。
奇怪的聲音我、我嘴里有根刺,能過來幫我拔一下嗎?
聲音從貅豹身后傳來。
凱南一聽是標(biāo)準(zhǔn)的維爾語,便稍稍放下了緊繃的神經(jīng)說:
凱南你不能自己拔嗎?
奇怪的聲音不、不行。
凱南那你先走出來,我再幫你。
凱南舉著槍,死死地盯住那條縫。
奇怪的聲音這個......我、我受傷了,動不了!
那個聲音哀求道。
凱南那你等會兒!
凱南答應(yīng)著。不過,凱南開始慢慢向后挪著步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遠(yuǎn)離貅豹的尸體,
凱南等著?。?/p>
奇怪的聲音好!
凱南一邊舉著槍,一邊嘗試著站起來,可惜他根本做不到。只好趴在地上,慢慢地挪動,他盡量不發(fā)出什么聲音,忍著痛楚,想要離開這里。凱南望了望前路的林子,遙無邊際,能不能走出去他心里沒底,但不論如何,他知道他絕不能死在這里。而當(dāng)他回頭再看時,一匹棕色的野馬已經(jīng)撲到了他的面前,剛想要開槍,卻手腕一痛從而失去了握力,還沒來得及喊出聲來就被棕馬的前蹄摁住了手臂。
奇怪的棕馬好好拔掉,我嘴里的刺。
棕馬張開大嘴,一些唾沫星子掉在凱南臉上。凱南用手伸進(jìn)馬嘴去,十分輕巧地取出了那根小刺,是一根非常普通的針。
說話的棕馬真是麻煩吶,原本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對吧。
凱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望著眼前這匹異常雄壯的棕馬,猛地在臉上掐了一下,大概他怎么都不相信這世上竟然還有會說話的馬——而且還是流利的維爾語!
棕馬多謝了,
沒等凱南繼續(xù)想,棕馬接著說,
棕馬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救我一命,大恩大德不能不報。
凱南這......怎么說?
凱南有些摸不著頭腦。
棕馬你看,吶,這根刺兒啊,
棕馬不以為意地眨了眨眼,
棕馬這根刺兒卡在我喉嚨里,我就會痛得不能進(jìn)食,不能進(jìn)食我就會餓死的,這還不算救了我一命嗎?沒錯吧。
凱南用右手捏了捏凍得通紅的耳朵,帶著些疑惑慢慢說:
凱南這個道理聽上去的確是有些......不過我還真的一時無法反駁......
棕馬嗯,所以,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你要去哪里,就讓我送你一程吧。”棕馬期待地盯著凱南,又補(bǔ)了一句,
棕馬我的生活完全可以自理,這可是非常劃算的。
凱南確實(shí)是......但是——
棕馬連忙打斷凱南的思路喊著:
棕馬啊——不要想了,就是這么劃算!
然后連忙擺過臉,朝向另一個方向。
凱南但我?guī)煾刚f過,天底下沒有免費(fèi)的午餐,
凱南低著腦袋說,
凱南而且我現(xiàn)在......可能會耽誤你的行程。
棕馬不要聽那個木頭——啊,你看看,現(xiàn)在都快晚上啦,沒有什么免費(fèi)的午餐,但有免費(fèi)的晚餐?。?/p>
凱南你認(rèn)識我?guī)煾福?/p>
凱南忽然間來了精神。
棕馬啊、???什么?這怎么可能呢!
棕馬立即把腦袋扭向一邊,
棕馬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不可能。
凱南沒有追問,但他的神情明顯是感到十分失望。
棕馬那就這樣了,就這么定了!
棕馬一字一頓地說,
棕馬另外,你手上拿著的地圖完全可以扔了,人類的繪圖能力是以低下出了名的,連這片區(qū)域都沒有標(biāo)記出來,太低劣了。
凱南這片區(qū)域?
凱南皺了皺眉頭,突然想起了師父留給他的羊皮地圖。
棕馬這里可是貅豹活動最為頻繁的區(qū)域,它們神出鬼沒,是吃人連骨頭渣都不吐的利爪猛獸。
棕馬看了看地上的貅豹尸體,轉(zhuǎn)過頭來用嚴(yán)肅的目光盯著凱南說,
棕馬它們看起來笨重不靈,實(shí)則......我想你應(yīng)該心里明白。還是和我一起走最為穩(wěn)妥。
凱南沒有馬上回答,只是盯著棕馬的眼睛出神,沒有融化的雪花落在棕馬的睫毛上,顯得晶瑩剔透。過了好一會兒,凱南才緩緩地說:
凱南我好像......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你似的。
棕馬不可能,那是你看走眼了。
棕馬趕緊將腦袋轉(zhuǎn)向別處。
凱南真——
棕馬——哎呀,真什么真,你真看走眼了!
凱南那你,叫什么名字?
棕馬就叫我老馬好了,老馬的老,老馬的馬,
老馬用前爪撥了撥地上的雪說,
老馬以前本來有個正式的名字,但因為太久沒有使用,我在漫長的歲月里竟然將它漸漸忘記了。后來,有個木頭掰開我的嘴巴,看了看我的牙齒,就一直這么稱呼我了,真是......
老馬說的時候還不忘苦笑幾聲。
凱南你真的是馬?
凱南當(dāng)然不相信了,他開始轉(zhuǎn)動著腰間的槍袋。
老馬當(dāng)然了,很純的,不過不是每一匹馬都叫老馬。
凱南那你怎么有爪子?還有,你看你還有這么鋒利的牙齒!
凱南指了指老馬嘴里的一根彎弧似的利齒。
老馬這個......
老馬抬起前爪,撓了撓嘴皮子,
老馬一些特定的時候它們就會長出來,平時可不是這樣的。
凱南你現(xiàn)在還在‘特定的時候’嗎?
老馬噢,喝了酒之后的一段時間里也會這樣。
凱南原來是這樣。我可是要去大陸最南端的撒伯南城,路途可是非常遙遠(yuǎn)的。
老馬我知道——啊,我是說這真的很巧,我也要去那個什么凱南城。
老馬邁著步子往火堆的方向走去,
老馬氣溫還在下降,我添點(diǎn)柴火,你不要動,好好養(yǎng)傷就行了。
老馬將腳旁的一根樹枝踢進(jìn)了火堆,然后對一旁的凱南說:
老馬看在你負(fù)傷的份上,這次就我去砍點(diǎn)柴火,你先休息,要不是我......
老馬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因為它感覺到腹部被一根槍管頂住了。它也沒有回頭,一動不動,只是低沉地問:
老馬有什么不對嗎?
凱南所有的地方都很可疑,你知道我受的槍傷,你知道我要去哪兒,你的嘴里甚至喝過我?guī)煾缸钕矚g的酒,
凱南冰冷地神情如同那冰冷的槍口,
凱南你究竟是誰!想要來做什么!有什么目的!說!
老馬沒有回答他,而是猛地回頭,用凌厲的目光盯著凱南,張開嘴露出獠牙。也就在那時,凱南雙手扣動扳機(jī),對著老馬的腹部和頭部連開五槍,十發(fā)子彈似乎打了老馬一個措手不及,它蜷縮在那里,沒有絲毫聲音。凱南依舊舉著槍,伴著空氣中濃濃的硝煙,仔細(xì)觀察著。
突然之間,兩束紅色的光芒,從煙幕中穿透出來,在硝煙彌漫的空氣里,漸漸化作一雙眼睛。
凱南不要過來!
凱南大喊一聲,然后端起槍口瞄準(zhǔn)著。
老馬即便你現(xiàn)在可以打傷我,
老馬的聲音從紅色的光芒處傳來,接著,一道深紅色的虛影逐漸顯現(xiàn)在凱南眼前,
老馬但你槍里還有子彈嗎?
凱南心中大驚,定在那里不敢輕舉妄動。
老馬你為了擊殺我,還在我眼皮子地下把空包彈轉(zhuǎn)開,如果你以為兩把莫格南加十發(fā)銅彈就能要我的命,那恐怕有點(diǎn)太天真了。你還有什么本事,盡管拿出來,
老馬的聲音十分低沉,它全身散發(fā)著深紅色的暗光,一步步地朝凱南走來,
老馬我就算全部都告訴你,你就算全部都知道,又能做什么呢,你只是個蟲子而已。
凱南忍著痛楚,慢慢躺在雪地上,一邊笑又一邊嗚咽著,最后,淚痕淚痕終于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滴在雪中。
老馬如果你知道你就要死了,還能笑得出來嗎?
凱南不,我不關(guān)心這個,
凱南擦了擦眼淚,又拾起地上的厚雪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凱南我只知道,你肯定和我?guī)煾赣嘘P(guān)聯(lián),師父他肯定還......
他沒勇氣說完,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老馬陷入一片沉默,還安然無恙嗎,它心想。隨后,老馬漸漸收起紅色的雙眼,緩緩地對凱南說:
老馬在你死前我準(zhǔn)許你問我最后一個問題。
凱南我?guī)煾?.....
凱南脫口而出,但卻沒有了詢問的底氣。
老馬低下頭,又慢慢抬起來,正色回答道:
老馬你從來就沒有什么師父。
說完,老馬將身上那些被完全夾變形了的銅彈盡數(shù)抖落,叮鈴哐啷地砸在巖石上。
凱南閉上眼睛點(diǎn)了點(diǎn)頭,再也沒有任何聲音發(fā)出來,只是偶爾地哽咽幾下,他知足了。良久之后,他似乎真的睡著了。
老馬將一些保暖的東西往凱南身上蓋去,一聲不響地打算去尋柴火。
要老馬尋柴火?它可沒那閑心。它走到一棵大樹前,定了定神。伴隨著幾聲刀鋒破竹似的節(jié)奏,那棵大樹就已經(jīng)在半空中被分成了百十個木塊,然后哐哐啷啷地散落了一地。這些聲音又驚醒了凱南,而當(dāng)他睜開眼睛想看個究竟的時候,老馬已經(jīng)銜著木塊走到了火堆跟前,然后小心翼翼地扔進(jìn)火堆里。就在這時,幾聲低沉的怒吼聲隱隱約約回蕩在林間,凱南連忙豎起耳朵仔細(xì)地聽著。
老馬你別動。輪不到你。這里有很多食物,無毒無害,餓了就吃。
老馬一邊添柴一邊告訴凱南,
老馬我吃得有點(diǎn)多了,想去周圍轉(zhuǎn)悠幾圈,你在這里安靜等著我。
凱南點(diǎn)點(diǎn)頭,接著將短槍掰開,一一換上子彈。原來它們的名字叫莫格南嗎?凱南仔細(xì)瞧了瞧手中的銀色短槍心想。
老馬話音剛落,就一個閃身躍了出去,剛剛褪色的暗紅光芒又在老馬的身影里浮現(xiàn)。它朝著密林中的某個方向疾奔,一眨眼的功夫就在這傍晚時分的朦朧黑霧中化作了虛影,最后,影子也終于消失了。此時那些此起披伏的野獸吼聲還在持續(xù)發(fā)酵,東一聲西一聲,讓凱南覺得火堆照耀之外的地方,已經(jīng)成了深不可測的懸崖深谷,隨時都會有大小怪物來捉走他。一般的孩子在這種情況下,恐怕連呼吸都會被嚇得停下,亦或是哭天搶地。但凱南不是一般的孩子,他害怕,卻依然保持鎮(zhèn)靜,他將手中的莫格南全部推開保險,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嚴(yán)陣以待。
就在凱南持槍警戒的時候,那些低沉的吼叫聲,漸漸地轉(zhuǎn)為瘋狂的撕咬聲,其中還不時地混雜著悲鳴聲。東面,南面,繼而是西面,再接著是北面,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整整環(huán)繞了凱南一周,最后,似乎偃旗息鼓了一般,不管怎么豎直了耳朵加以偵聽,凱南能聽見的也只是密林里那幽深的靜悄悄。
“嗒,嗒......”一陣節(jié)奏緩慢的噠噠聲傳來,就像一個老式掛鐘的指針在空靈中走著字兒。凱南順著聲音望過去,發(fā)現(xiàn)了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兩點(diǎn)紅光,好似傳說中那惡魔的眼睛。他連忙瞄準(zhǔn)著,由于緊張,手心里急劇地滲出了許多汗珠,以至于他忽略了漸濃的血腥味。
老馬是我。
等那紅光接近的時候,凱南認(rèn)出了老馬。柴火堆的躍動浮現(xiàn)在老馬的臉上,漸漸的,紅光忽閃著消失了,留下的,只是老馬那雙深邃的圓眼。
老馬撿了只野兔子,
老馬不緊不慢地說,
老馬追了它大半天。
凱南定睛一看,老馬果然叼著一團(tuán)黑糊糊的什么東西,不過由于忽明忽暗的光線原因,也沒看太清??傊?,他也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過,當(dāng)老馬走近柴堆的時候,凱南又大吃了一驚。
凱南你、你怎么了!老馬?你這是......怎、怎么會有這么多血!
凱南顧不得疼痛,想撐起來看個明白。
老馬你躺下,
老馬還是慢悠悠地回答道,
老馬兔子的血,一驚一乍。
凱南這是......多少只兔子??!
凱南有些語無倫次,但好歹是放下了心中的懸石。
老馬幾十只吧,
老馬用一根細(xì)木串起那團(tuán)黑糊糊的肉,放在火上烤著,一股淡淡的肉香飄了出來,
老馬讓我追了好長時間,可惜最后只能帶這么多回來。
老馬仔細(xì)地烤著肉串,就像散漫而悠閑的擼串大叔一樣,嘴里還咕噥道:
老馬就別再多問了,至少,今晚可以安心睡覺。
然后,老馬銜住一根木枝,朝樹林里使勁一擺,將木枝穩(wěn)穩(wěn)地釘在了五十步外的樹干上,眼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小聲說,
老馬......對吧?
只聽見林子里幾聲竄動的悉悉索索,隨后便再沒有了任何聲息。老馬盯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說,
老馬不過,明天夜幕降臨之前,我們就必須離開這里。
凱南雖然不明白為什么要走得這么急,但沒有問下去,只是不時地望一望老馬的眼睛,又掃一掃身旁那舞動著的火焰,倚在大樹旁邊,竟然慢慢地睡著了。過了大半會兒,老馬見凱南不出聲響,便將黑糊糊的肉串放在火邊,也順著他躺了下來,還特意讓自己腹部的皮毛緊挨著他。
凱南馬不都是站著睡覺的嗎?
凱南把腦袋往老馬的懷里鉆了鉆,冷不丁地問了一句,原來他還沒有真正熟睡。
老馬溫和地回答道:
老馬是吶,不過我最近得了一種不躺下來睡覺就會死掉的病。
隨后,是一陣靜寂的微風(fēng)拂過。
凱南老馬。
老馬嗯哼。
凱南沒有說話,而是伸出右手,輕輕地抓著老馬腹部的軟毛。
老馬也沒有繼續(xù)回應(yīng)凱南,只是靜靜地聽著這林中的一聲一響。過了半個時辰,老馬才小聲地問了一句:
老馬真睡了?
凱南沒有回答。
老馬望著這皎潔的銀月,不禁開始思考著,到底是我考驗了他,還是他考驗了我呢?
至于這個問題,恐怕老馬也暫時還沒有答案,即便想到了答案,它也會覺得,這些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找到了他,他還活著,正呼吸均勻地睡在它身旁。當(dāng)然了,這全要托他那顆先天畸形的心臟,在生死關(guān)頭恰好避開了彈頭的貫穿。如果說這不是奇跡,那又是什么呢。
想到這里,老馬瞥了一眼離凱南只有一步之遙的那株格桑梅朵,這本是它故意移栽在凱南身邊的,它知道人類總是有著某種精神寄托——可能連它自己也是,不過它算不上人類,所以大可不用相信什么神跡。但是,在它檢查完凱南的傷口并做了最大努力之后......直到這孩子醒過來,它似乎明白了點(diǎn)兒什么,也許,對大自然懷抱著一種崇敬的信仰,也不是一件壞事。今天順利度過,雖有驚但無險,至于明天,至于明天的明天......
老馬就這樣背靠著火堆,不停地用它那不算好使的馬腦子想著一些問題......長途奔襲以來,它終于頭一次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