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的一生（不止一片樹葉哈）

春陽透過梧桐枝椏的縫隙，在濕漉漉的泥土上投下斑駁的光斑。空氣里彌漫著融雪后清冽的水汽，混著新翻泥土的腥甜，還有遠(yuǎn)處迎春花初綻的淡香。A就在這樣的氣息里，掙開了包裹著它的那層薄薄的、帶著絨毛的膜。

它那時還只是個蜷縮的芽，嫩得像一塊掐得出水的碧玉，周身裹著細(xì)密的白色絨毛，像穿了件貼身的絨衣。風(fēng)過時，絨毛會輕輕顫動，仿佛在感知這陌生的世界。它附著在一根粗壯的梧桐枝上，枝椏的表皮帶著深褐色的裂紋，摸上去粗糙而溫暖，那是老樹歷經(jīng)歲月沉淀的溫度。A能感覺到樹皮下流動的汁液，像脈搏一樣，每一次涌動都帶著生命的力量，從根部一路向上，輸送到每一個等待蘇醒的角落。

周圍已經(jīng)有了些動靜。旁邊的芽B比它早醒了兩天，此刻正努力地舒展著身子，小小的葉片邊緣已經(jīng)微微翹起，像個好奇的孩子在探頭探腦。不遠(yuǎn)處的C則還沉睡著，包裹它的芽鱗緊閉著，像個不愿醒來的夢。A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只是本能地覺得，它們和自己一樣，都屬于這棵梧桐樹，屬于這片即將被綠色填滿的天空。

陽光漸漸熱起來，把A身上的絨毛曬得暖融融的。它開始用力伸展，絨毛一點點褪去，露出底下更鮮嫩的綠色。葉片的輪廓慢慢清晰，先是像個攥緊的小拳頭，然后一點點松開，邊緣的鋸齒狀紋路開始顯現(xiàn)。這個過程緩慢而堅定，每一寸生長都伴隨著細(xì)微的聲響，那是細(xì)胞分裂、組織舒展的聲音，只有貼得極近才能聽見，像春蠶啃食桑葉般輕柔。

雨來了。起初是細(xì)密的雨絲，像無數(shù)根銀線從天空垂落，輕輕打在A的葉片上，留下一顆顆晶瑩的水珠。水珠順著葉片的脈絡(luò)滾動，匯聚成更大的水珠，然后“啪嗒”一聲落在下方的枝椏上。A覺得渾身都被滋潤了，葉片吸飽了水分，變得更加飽滿，連顏色都深了幾分，像一塊被雨水洗過的翡翠。后來雨勢漸大，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下來，A有些害怕，它努力地蜷縮起葉片，卻被旁邊的B用已經(jīng)舒展了一些的葉片輕輕護(hù)住。B的葉片比A略寬，邊緣有些卷曲，卻像一把小小的傘，為A擋去了不少風(fēng)雨。

“別怕，”B的聲音很輕，像風(fēng)吹過嫩葉的沙沙聲，“雨水是好東西，能讓我們長得更快?！?/p>

A第一次聽到同類的聲音，有些驚訝，也有些安心。它試著放松身體，感受雨水穿過葉片，滲入葉脈，然后流向枝干，與樹的汁液融為一體。雨水中夾雜著泥土的氣息，還有遠(yuǎn)處青草生長的味道，A忽然覺得，這場雨不是考驗，而是饋贈。

雨后的天空格外藍(lán)，像一塊被洗過的藍(lán)寶石。一道彩虹掛在天邊，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絢爛得讓人移不開眼。A和B都仰著頭，看著彩虹慢慢變淡，直到消失在空氣中。葉片上的水珠反射著陽光，像綴滿了碎鉆，微風(fēng)拂過，水珠滾落，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細(xì)小的光痕。

日子一天天過去，A的葉片越來越大，越來越舒展。它的形狀像一個張開的手掌，邊緣的鋸齒整齊而鋒利，葉片的正面是深綠色的，光滑而有光澤，背面則是淡綠色，帶著一層細(xì)密的絨毛，摸上去軟軟的。陽光照在正面時，會透出葉片清晰的脈絡(luò)，像一張精心繪制的地圖，從葉柄處向四周延伸，分成無數(shù)細(xì)小的分支，最后消失在葉片的邊緣。

它開始能看到更遠(yuǎn)的地方。樹下有一條小路，每天清晨會有背著書包的孩子經(jīng)過，他們的笑聲像銀鈴一樣清脆，驚起了樹上棲息的麻雀。中午時分，會有老人搬著小馬扎坐在樹蔭下，搖著蒲扇，說著慢悠悠的話。傍晚，夕陽把天空染成金紅色，樹影被拉得很長，覆蓋了小半個路面。A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沉默的觀察者，看著這樹下的人間煙火，日復(fù)一日，從不厭倦。

B長得比A快一些，葉片也更寬。它總是擋在A的上方一點，像個哥哥一樣。有一次，一只饑餓的蚜蟲爬上了A的葉片，正準(zhǔn)備啃食那鮮嫩的組織，B輕輕晃動了一下葉片，驚動了蚜蟲，蚜蟲慌亂地爬走了。A感激地看著B，B只是輕輕擺動了一下，像是在說“沒什么”。

C也終于醒了。它醒得有些遲，醒來時，A和B已經(jīng)長得相當(dāng)茂盛了。C的葉片是偏黃的綠色，不像A那么鮮亮，也不像B那么濃郁，帶著一種淡淡的、溫柔的色調(diào)。它不太愛動，總是靜靜地待在那里，看著陽光和云朵飄過。A覺得，C像個安靜的妹妹。

三只葉片就這樣在梧桐枝上安了家。它們一起迎接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一起感受午后的微風(fēng)，一起聆聽傍晚的蟲鳴。它們會在風(fēng)大的時候互相碰撞，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說悄悄話；會在下雨的時候緊緊靠在一起，分享彼此的溫暖；會在晴天的時候努力伸展，爭奪更多的陽光和空氣。

A漸漸明白，自己的生命，從一開始就不是孤單的。它屬于這棵梧桐樹，屬于這片天空，也屬于身邊的B和C。它們是彼此的鄰居，是伙伴，是在這漫長的季節(jié)里，將要一起走過的同伴。

陽光越來越熾熱，夏天就要來了。A能感覺到樹皮下的汁液流動得更快了，帶著一種更加旺盛的生命力。它知道，更熱烈的生長，就要開始了。

初夏的風(fēng)帶著溫?zé)岬臍庀ⅲ颠^梧桐樹葉，掀起一陣陣綠色的波浪。A的葉片已經(jīng)完全舒展開來，長度接近了成年人的手掌，寬度也足夠覆蓋住枝椏上的一小片天空。它的葉脈更加粗壯清晰，像支撐著整個葉片的骨架，堅韌而有力。葉片正面的深綠色已經(jīng)變得沉穩(wěn)，仿佛沉淀了更多的陽光，背面的絨毛在風(fēng)吹日曬下變得稀疏，但依然能感受到空氣流動的細(xì)微變化。

B的生長勢頭更猛，它的葉片比A大了近三分之一，邊緣微微向上翹起，像一艘準(zhǔn)備起航的小船。它占據(jù)了枝椏上更有利的位置，能接收到更多的陽光。但它并沒有因此而疏遠(yuǎn)A和C，反而常常在陽光最強烈的時候，稍微傾斜一下葉片，為A和C遮擋一點過于熾熱的光線。

“陽光太多也不好，會把葉片曬得發(fā)蔫的。”B總是這樣說，語氣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rèn)真。A和C都很感激，它們知道，B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卻有著細(xì)心的一面。

C的生長相對緩慢，葉片始終保持著那種淡淡的黃綠色。它不像A和B那樣爭著向高處伸展，而是更偏向于向側(cè)面生長，仿佛在尋找一片屬于自己的安靜角落。它的葉片邊緣很平滑，不像A和B那樣帶著明顯的鋸齒，顯得格外溫柔。C很喜歡觀察，它會看著螞蟻在枝干上忙碌地搬運食物，看著蝴蝶在葉片間翩翩起舞，看著露珠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它常常把自己看到的景象用輕輕的沙沙聲告訴A和B，像是在分享一個個秘密。

樹下的世界也變得熱鬧起來。孩子們放了暑假，每天午后都會在梧桐樹下追逐嬉戲。他們的腳步聲、笑聲、呼喊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活力。有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喜歡撿起落在地上的梧桐葉，用彩筆在上面畫畫，有時畫小動物，有時畫花朵，然后把畫好的葉子夾在書里。A看著那些被撿走的同伴，心里有些羨慕，又有些慶幸。羨慕它們能離開樹枝，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慶幸自己還能留在樹上，和B、C在一起。

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陣雨打破了夏日的平靜。烏云像墨汁一樣在天空中迅速暈開，遮住了整個太陽。風(fēng)變得狂暴起來，撕扯著梧桐樹葉，發(fā)出“嘩啦啦”的巨響。A感覺自己的葉柄被吹得快要斷裂，葉片也被狂風(fēng)扭曲成各種形狀。它緊緊地貼在枝干上，努力抓住樹枝，心里充滿了恐懼。

“抓緊了！”B在狂風(fēng)中大喊，它的葉片被吹得幾乎翻了過來，露出背面淡綠色的絨毛，“別松手！風(fēng)雨很快就會過去的！”

C也在旁邊，它雖然力量小，卻也努力地支撐著，葉片在風(fēng)中劇烈地抖動，卻始終沒有被吹落。A看著B和C，心里涌起一股力量。它咬緊牙關(guān)（如果葉片有牙齒的話），死死地抓住枝干，任憑狂風(fēng)如何肆虐，也絕不放手。

雷聲轟隆隆地在頭頂炸響，閃電像銀色的巨龍一樣劃破天空，照亮了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的梧桐樹。雨點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葉片上，打得A生疼。但它沒有退縮，因為它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B就在身邊，C也在身邊，它們是一個整體，是這棵梧桐樹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不知過了多久，風(fēng)漸漸小了，雨也慢慢停了。烏云散去，太陽重新露出了笑臉，一道更鮮艷的彩虹掛在天邊。A、B和C都累壞了，葉片上沾滿了水珠和泥土，有些地方甚至被風(fēng)吹得卷了邊。但它們都還在，都還牢牢地掛在樹枝上。

“我們做到了?！盋輕輕地說，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卻更多的是喜悅。

A看著彼此狼狽卻堅韌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葉片上的水珠滾落下來，像是在流淚，又像是在歡笑。經(jīng)過這場風(fēng)雨的洗禮，它們的聯(lián)系似乎更加緊密了。A明白，生命中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挑戰(zhàn)，但只要彼此依靠，相互支撐，就沒有什么過不去的難關(guān)。

夏天的日子在炎熱和雷雨交替中一天天過去。A的葉片更加厚實了，顏色也深得近乎墨綠。它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陽光的能量，通過葉片的光合作用，將陽光、空氣和水分轉(zhuǎn)化為養(yǎng)分，輸送給梧桐樹，也滋養(yǎng)著自己。它知道，自己不僅僅是在索取，也在付出，在為這棵大樹的生長貢獻(xiàn)著自己的力量。

偶爾，會有鳥兒落在樹枝上，嘰嘰喳喳地叫著。有一次，一只麻雀停在了A的葉片上，小小的爪子踩在葉片上，有點癢。A沒有動，只是靜靜地感受著這小小的重量。麻雀啄了啄葉片上的一顆露珠，然后撲棱著翅膀飛走了。A覺得，這是一種奇妙的互動，是生命與生命之間的短暫相遇。

夜晚也變得有趣起來。螢火蟲提著小燈籠在樹葉間飛舞，像一顆顆流動的星星。蟬在樹上不知疲倦地鳴叫，聲音雖然響亮，卻并不讓人覺得煩躁，反而像是夏天的催眠曲。A會在這樣的夜晚里，聽著蟬鳴，看著螢火蟲飛舞，感受著夜晚的寧靜和溫柔。它會想起白天看到的一切，想起樹下孩子們的笑臉，想起老人的閑談，想起風(fēng)雨中的掙扎，然后在不知不覺中，進(jìn)入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積蓄著力量，等待著新的一天的到來。

A知道，夏天不會永遠(yuǎn)持續(xù)下去，就像春天會過去一樣。它能感覺到空氣中偶爾會掠過一絲微涼的風(fēng)，那是秋天的信使，在悄悄提醒著它們，一個新的季節(jié)即將來臨。但A并不害怕，因為它相信，無論季節(jié)如何變換，只要和B、C在一起，和這棵梧桐樹在一起，它就能勇敢地面對一切。它的生命，才剛剛開始綻放，還有很多故事，等著去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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