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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盤演出的喧囂如同潮水般退去。
站在臨時搭建的、如今已空空蕩蕩的舞臺下方,張函瑞輕輕呼出一口氣。
演出還算順利,耳返的小問題在登臺前最后一刻被及時修復(fù),臺下觀眾的反響比他預(yù)想的要熱烈一些。
但這點小小的成功感,很快就被巨大的空虛感所取代。
下一個,再下一個演出在哪里?
沒有人知道。
工作人員在忙著拆臺,燈光一盞盞熄滅,熱鬧過后的場地顯得格外冷清。
婉拒了幾個后臺匆匆的寒暄,張函瑞背起他那把舊的吉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竟順著安全通道,走到了場館頂樓一個無人使用的露天陽臺。
夜風(fēng)倏地?fù)涿娑鴣?,帶著初夏的微涼,吹散了后臺殘留的燥熱和化妝品的氣味。
城市的光暈染了半邊天幕,星星稀疏地綴在遠(yuǎn)處。這里安靜得只能聽到風(fēng)聲,與方才臺下的喧嚷仿佛兩個世界。
張函瑞靠在冰涼的欄桿上,望著樓下車水馬龍劃出的流光溢彩,發(fā)了會兒呆,放下吉他盒,拿出手機,找出伴奏,戴上耳機。
沒有耳返,沒有調(diào)音師,沒有觀眾,只有他自己。
輕輕哼唱起來,是一首很小眾的英文歌,旋律舒緩而帶著淡淡的憂郁,需要極高的氣息控制和情感投入。
閉著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指無意識地輕敲著欄桿打拍子。
歌聲被夜風(fēng)送出去很遠(yuǎn),清澈、干凈,像被山泉洗過的玉石,帶著一種未被打磨過的天然質(zhì)感,卻又奇異地蘊含著力量,與臺下表演時那種迎合舞臺的唱腔截然不同。
這是一種更私密、更真誠的傾訴。
……
易榷確實沒想會再聽到這個聲音。
一場完美的壓軸演出于他而言只是日常工作,謝幕后的應(yīng)酬才是真正的消耗。
擺脫了主辦方和層層環(huán)繞的人群,他戴著口罩和帽子,只想找個絕對安靜的地方透口氣,緩解因連續(xù)飛行和倒時差而隱隱作痛的神經(jīng)。
頂樓的空曠吸引了他。
然后,易榷就聽到了歌聲。
腳步倏地停在一處陰影里,他看到了那個倚著欄桿的背影。
稍顯單薄的肩膀,微微蓬松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有些亂,正對著城市的燈火,唱得專注而忘我。
是那個在后臺撞到他、眼神慌亂得像受驚小鹿的男孩。
易榷的目光里掠過一絲極淡的驚訝,隨即歸于平靜。
他沒有上前,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只是向后靠在了冰冷的墻壁上,將自己完全隱匿在黑暗之中,成了一個沉默的、不被發(fā)覺的聽眾。
易榷很專業(yè),專業(yè)到能瞬間分辨出這個聲音的條件有多出色——音色干凈透亮,高音區(qū)帶著一種罕見的空靈感,情感詮釋雖稍顯青澀,卻足夠真摯動人。
比下午在后臺驚鴻一瞥聽到的、帶著緊張顫音的試唱要好得多,也好過今晚舞臺上那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表演。
這似乎才是這個聲音本該有的樣子。
自由,干凈,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孤獨,意外地貼合這個寂靜的夜晚。
易榷抱臂聽著,指尖在手臂上無意識地輕輕點著拍子。他看著那個背影完全沉浸在音樂里,微微仰起頭,露出流暢的下頜線,喉結(jié)隨著演唱輕輕滾動。
一首歌結(jié)束,短暫的間隙,只有風(fēng)聲,男孩似乎嘆了口氣,很小聲,幾乎聽不見。然后,前奏再次響起,他又開始唱另一首,更慢,更溫柔。
易榷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陰影里,聽了很久,失眠和疲憊帶來的煩躁,似乎被這個意外捕獲的歌聲悄然撫平了一些。
他看見男孩唱到某處,大概是自己不滿意,停了下來,拿起手機按了按,大概是在回放剛才的錄音。
然后很小聲地、自言自語般地嘀咕了一句。
·張函瑞“……這里氣息還是不穩(wěn)?!?/p>
那聲音很輕,帶著點懊惱,卻清晰地融在夜風(fēng)里,飄進(jìn)了易榷的耳中。
易榷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是一個極淡的、無人看到的弧度。
他沒有現(xiàn)身打破這片寧靜,只是在男孩又練習(xí)了幾遍那段有難度的副歌,似乎終于滿意,開始收拾東西時,悄無聲息地轉(zhuǎn)身,如同來時一樣,安靜地離開了。
腳步聲被風(fēng)聲完美掩蓋。
陽臺又恢復(fù)了寂靜,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但那個清澈的、帶著月光溫度的聲音,卻仿佛有了形狀,絲絲縷縷地纏繞盤旋,最終落入樓下,被易榷準(zhǔn)確地捕捉、收納。
他記住了這個聲音。
這個在無人知曉的夜空下,自由歌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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