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總帶著三分纏綿,把東山腳下的“嶼玫瑰金園”淋成了一幅洇濕的水彩。鐵藝大門上纏繞的薔薇還沾著水珠,花瓣邊緣泛著淡淡的粉,像被揉皺的錦緞。安嶼玫蹲在溫室角落,指尖拂過一盆剛抽新芽的“金色慶典”,葉片上的絨毛沾了雨霧,在暖光下閃著細(xì)碎的光。
這園子是祖父留下的。據(jù)說當(dāng)年祖父為了祖母一句“喜歡玫瑰開得比金子還亮”,愣是在這片荒坡上辟出了三畝地,從世界各地搜羅珍稀品種,連名字都取成了“嶼玫瑰金園”——“嶼”是祖母的名,“金”是他對花期的期許。如今祖父不在了,安嶼玫守著這園子已經(jīng)五年,看慣了春末的雨打花苞,也數(shù)過深秋的霜壓枯枝,倒把性子磨得像園里的老藤,看似柔軟,根卻扎得極深。
“安小姐,倉庫那批新到的花肥好像出了點問題?!眻@丁老周的聲音在雨幕里飄過來,帶著點焦急。
安嶼玫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泥,深綠色的工裝褲沾了些草屑,倒襯得她手腕上那串舊銀鐲子愈發(fā)晃眼。那鐲子是祖母傳下來的,鏈節(jié)處磨得發(fā)亮,扣環(huán)上刻著極小的玫瑰花紋,據(jù)說和園子里最早那叢“粉扇”是同一年代的物件。
她跟著老周往倉庫走,路過中心花廊時,瞥見廊下停著輛陌生的黑色轎車。車身上落著層薄雨,車牌被刻意遮擋了大半,只露出個模糊的“京”字。安嶼玫心里咯噔一下——這園子極少有外人來,除非是……
倉庫門半掩著,里面?zhèn)鱽斫饘倥鲎驳妮p響。安嶼玫推開門,潮濕的空氣里立刻混進(jìn)一股淡淡的雪松味,不是園子里該有的氣息。她抬眼望去,只見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站在貨架前,手里拿著個銹跡斑斑的銅制灑水壺,正用指尖摳著壺嘴的污垢。
他穿一件淺灰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線條利落,手背上青筋隱約可見。身形很高,肩背挺直,連低頭看物件的姿態(tài)都透著種不容錯辨的疏離感。聽到動靜,他轉(zhuǎn)過身來,安嶼玫這才看清他的臉——眉骨高挺,鼻梁直得像園里修剪過的紫杉,眼睛是深褐色的,瞳仁里像盛著化不開的墨,落在她身上時,帶著點審視,又像在辨認(rèn)什么。
“你是?”安嶼玫攥緊了手里的園藝剪,指腹抵著冰涼的金屬刃。
男人放下灑水壺,聲音比雨聲還淡:“白卿許。”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沾了泥土的鞋尖,“我是這園子的新股東。”
安嶼玫怔在原地。祖父臨終前的確提過,為了保住園子,曾抵押給一位姓白的先生,卻沒說過對方會直接介入。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看見他彎腰拾起剛才掉落的一枚銅制玫瑰飾件——那是倉庫角落里一個舊花架上的裝飾,花瓣斷了一角,銹得發(fā)黑。
“這是……”白卿許指尖捏著那枚飾件,眉峰微蹙。
“祖父當(dāng)年親手鑄的,”安嶼玫聲音澀了些,“花架塌了之后就一直扔在這里,銹得不成樣子了?!?/p>
他沒說話,只是將飾件放進(jìn)襯衫口袋,動作輕得像在收起一片落葉。然后他走到倉庫中央的長桌前,拿起一份攤開的圖紙,指尖點在標(biāo)注“溫室擴建”的位置:“下周開始動工,這些老舊設(shè)備都要換掉。”
安嶼玫順著他的指尖看去,圖紙上的紅色批注密密麻麻,幾乎覆蓋了她熟悉的園路布局。她忽然想起昨天傍晚,最后一叢“綠云”剛結(jié)出花苞,就在那個位置。
“不行?!彼白吡艘徊?,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那里是‘綠云’的生長區(qū),動了土,今年就開不了花了。”
白卿許抬眼看向她,目光在她眉骨那顆淺痣上停了一瞬——那痣像滴落在宣紙上的墨,淡得幾乎要看不見,卻在她皺眉時格外清晰。他沉默了幾秒,忽然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個小本子,翻開的頁面上畫著幾株玫瑰,線條簡潔,卻把花瓣的層次感勾勒得極準(zhǔn)。
“這是你畫的?”安嶼玫驚訝地看著那本子。
“去年在倫敦花展上見過‘綠云’,”他合起本子,語氣聽不出情緒,“可以調(diào)整圖紙,避開那片區(qū)域。”
雨還在下,敲打著倉庫的鐵皮屋頂,發(fā)出單調(diào)的聲響。安嶼玫看著他轉(zhuǎn)身走向門口的背影,忽然發(fā)現(xiàn)他襯衫后擺沾了片玫瑰花瓣——是剛才從花廊帶進(jìn)來的,粉白色,邊緣微微卷曲,像個欲言又止的嘆息。
她低頭看向腳邊那盆“金色慶典”,新芽已經(jīng)頂破了泥土,嫩得能掐出水來?;蛟S,這園子的雨,從今天起,要帶著點不一樣的氣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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