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的雨總來得猝不及防。
清晨還透著幾分晴意的天,到了午后突然被烏云壓得沉甸甸的,豆大的雨點砸在“筑夢”工作室的玻璃上,噼啪聲響混著鍵盤敲擊聲,倒添了幾分熱鬧。蘇慕言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樁基礎參數表,指尖懸在鼠標上遲遲沒落下——陸承澤昨晚提的優(yōu)化思路雖好,但實際測算時才發(fā)現,拉大樁間距會讓邊緣區(qū)域的承重系數卡在安全閾值邊緣,差一點就達不到地標建筑的抗震標準。
“蘇哥,這是剛從老街區(qū)那邊收回來的居民問卷?!毙×直е晦募哌M來,褲腳沾了不少泥點,“大部分老人都希望能留住那棵榕樹,還有人說愿意幫咱們做宣傳,說要是能保住樹,以后肯定常去星宇中心的廣場散步。”
蘇慕言接過問卷,指尖拂過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心里一陣發(fā)暖。他翻到最后一頁,看到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里的老榕樹下,幾個孩子正圍著一位老人聽故事,背景里的矮房還沒被高樓取代,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滿是歲月靜好的模樣。
“把照片掃描存進項目資料里,后面做方案匯報時用得上?!碧K慕言把照片遞回去,又指了指電腦屏幕,“你幫我核對一下東邊區(qū)域的樁體承載力數據,我總覺得哪里算得不對,再算一遍放心些。”
小林剛坐下,蘇慕言的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是“陸承澤助理”。他按下接聽鍵,對方的聲音帶著幾分急促:“蘇設計師,陸總讓我跟您說,今晚七點在承澤集團會議室開項目碰頭會,需要您帶調整后的地基方案初稿,您這邊方便嗎?”
“方便,我準時到?!碧K慕言應下,掛了電話才發(fā)現,窗外的雨不僅沒停,反而下得更急了,雨點密集得像一道白色的幕布,能見度都低了不少。
他看了眼時間,離七點還有三個小時,足夠他把方案再完善一遍,只是老街區(qū)那邊還有幾位老人的訪談沒做——之前約定好今天下午去收集他們對榕樹周邊景觀設計的意見,要是臨時改期,怕老人家會失望。
“小林,你先盯著數據,我去老街區(qū)跑一趟,一個小時就回來,趕得上晚上的會?!碧K慕言抓起外套和文件夾,順手拿了把傘就往外沖。
雨勢比他想象中還要大,剛走出寫字樓,褲腳就被濺濕了大半。路邊的積水漫過腳踝,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蘇慕言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老街區(qū)走,心里只想著快點完成訪談,別耽誤了晚上的會。
老街區(qū)的路大多是石板鋪的,雨天格外滑。蘇慕言走到榕樹下時,正好撞見住在附近的張奶奶,老人正撐著一把小傘,站在自家門口張望。
“小蘇啊,這么大的雨你還來?快進來躲躲!”張奶奶拉著他往屋里走,又拿來毛巾讓他擦臉,“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特意烤了紅薯,你嘗嘗。”
蘇慕言接過熱乎乎的紅薯,暖意從指尖傳到心里。他拿出設計草圖,跟張奶奶講起榕樹周邊的景觀規(guī)劃:“我們想在樹下修幾條石凳,再種點矮灌木,這樣您和老朋友們平時坐著聊天也方便,您覺得怎么樣?”
“好啊好?。 睆埬棠绦Φ醚劬Χ疾[了,“要是能這樣,我們這些老人可高興了。以前啊,這棵樹下可熱鬧了,夏天乘涼,冬天曬太陽,現在要是能保留下來,比啥都強?!?/p>
蘇慕言又陸續(xù)走訪了幾位老人,收集了不少有用的建議。等他忙完準備離開時,雨勢終于小了些,只是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離七點只剩不到四十分鐘。他顧不上休息,撐著傘就往承澤集團趕。
路上堵車嚴重,蘇慕言坐在出租車里,看著窗外緩緩移動的車流,心里急得不行。他拿出手機,給陸承澤的助理發(fā)了條消息,說自己可能會晚十分鐘到,對方很快回復“陸總知道了,讓您注意安全”。
等他趕到承澤集團時,已經七點十分了。蘇慕言快步走進電梯,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濕的外套,又摸了摸額頭——不知是不是剛才在雨里淋了太久,額頭竟有些發(fā)燙。
會議室里已經坐滿了人,陸承澤坐在主位上,指尖漫不經心地敲著桌面,臉色看起來有些冷。蘇慕言推開門,歉意地笑了笑:“抱歉,路上堵車,我來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人注意到他濕漉漉的頭發(fā)和褲腳,眼里露出幾分驚訝。陸承澤抬眸看他,目光在他蒼白的臉上頓了頓,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先坐,開始吧?!?/p>
蘇慕言走到空位上坐下,剛打開筆記本電腦,就覺得一陣頭暈,眼前的屏幕都有些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強撐著精神,開始講解調整后的地基方案:“我們根據陸總之前的建議,優(yōu)化了樁基礎的布局,拉大了樁間距,但在測算時發(fā)現邊緣區(qū)域的承重系數偏低,所以我們在東邊和北邊增加了兩根輔助樁,這樣既能避開榕樹根系,又能保證抗震標準……”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越來越暈,手里的激光筆都有些握不穩(wěn)。突然,他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往旁邊倒去——好在旁邊的工程師及時扶住了他。
“蘇設計師,你沒事吧?”工程師的聲音帶著擔憂。
蘇慕言想撐著桌子站起來,卻渾身無力。他隱約看到陸承澤快步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里帶著幾分他看不懂的情緒——有冷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怎么回事?”陸承澤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指尖觸到的溫度燙得驚人。
“可能……有點發(fā)燒?!碧K慕言的聲音很輕,意識都有些模糊了。
陸承澤沒再說話,彎腰打橫抱起他,動作算不上溫柔,卻很穩(wěn)。會議室里的人都驚呆了,沒人敢說話,只能看著陸承澤抱著蘇慕言往外走,黑色的西裝外套裹住了蘇慕言的身體,擋住了眾人的目光。
“通知司機備車,去最近的私立醫(yī)院?!标懗袧蓪Ω蟻淼闹碚f,語氣不容置疑。
助理連忙點頭,快步去安排。蘇慕言靠在陸承澤的懷里,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合著雨水的濕氣,意外地讓人安心。他想開口說“不用麻煩”,卻沒力氣,只能任由陸承澤抱著他走出寫字樓。
車里的暖氣開得很足,陸承澤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蘇慕言身上,又調整了座椅,讓他躺得更舒服些。蘇慕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陸承澤坐在旁邊的座位上,正拿著手機跟誰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幫我安排一下,今晚的會取消,項目資料明天再看……對,我現在要陪人去醫(yī)院?!?/p>
掛了電話,陸承澤轉頭看他,正好對上他的目光。蘇慕言連忙閉上眼睛,心跳卻莫名快了起來。他能感覺到,陸承澤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很久,久到他以為對方會說些什么,卻只聽到對方輕輕嘆了口氣。
醫(yī)院里很安靜,陸承澤陪著他掛號、抽血、做檢查,全程沒怎么說話,卻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當當。醫(yī)生說只是淋雨導致的急性感冒,加上過度勞累,需要輸液休息。
輸液室里,蘇慕言靠在椅子上,看著藥液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意識逐漸清晰起來。他轉頭看向坐在旁邊的陸承澤,對方正低頭看著文件,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沒有了平時的冷漠。
“陸總,謝謝您?!碧K慕言輕聲說,心里有些過意不去,“耽誤您開會了?!?/p>
陸承澤抬起頭,放下文件:“方案明天再看也一樣,身體重要。”他頓了頓,又問,“下雨天為什么還要去老街區(qū)?不能改期嗎?”
“跟老人家約好了,不想讓他們等?!碧K慕言笑了笑,“他們都很期待能保住那棵榕樹,我不想讓他們失望?!?/p>
陸承澤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眼神里的情緒很復雜。過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點開一張照片遞給蘇慕言——照片里是小時候的他,站在一棵老槐樹下,手里拿著一個風車,笑得很開心。
“這是我老家的樹,比你說的那棵榕樹還老,后來因為建工廠,被砍了。”陸承澤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悵然,“那時候我還小,哭著鬧著不讓砍,卻沒什么用?!?/p>
蘇慕言愣住了,他沒想到,陸承澤竟然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原來這位看似只看重利益的總裁,心里也藏著對老樹的執(zhí)念,只是被后來的冷漠掩蓋了。
“所以,你其實也想保住那棵榕樹,對嗎?”蘇慕言問。
陸承澤收回手機,避開他的目光,語氣又恢復了平時的冷淡:“我只看方案的可行性,其他的不重要?!?/p>
蘇慕言看著他口是心非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他知道,陸承澤的心里,其實比誰都清楚,有些東西,比成本和效率更重要。
輸液結束時,已經快十點了。陸承澤讓司機送蘇慕言回家,又從車里拿了一盒藥遞給她:“醫(yī)生開的,按說明書吃,明天不用去公司,在家休息?!?/p>
“謝謝陸總?!碧K慕言接過藥,心里暖暖的。
“方案的事,等你病好了再說。”陸承澤說完,轉身準備上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頭對他說,“下次下雨天,別再冒冒失失的,沒人會因為你晚到幾分鐘就否定你的方案?!?/p>
蘇慕言看著他的車消失在夜色里,站在樓下,手里握著那盒藥,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他抬頭看了看樓上自家的窗戶,又想起陸承澤剛才遞照片時的眼神,輕輕笑了。
或許,在這座冰冷的城市里,他和陸承澤之間,不只是項目合作那么簡單。
而車里的陸承澤,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指尖又想起剛才探到的滾燙溫度,眉頭又皺了起來。他拿出手機,給助理發(fā)了條消息:“明天去查一下老街區(qū)那棵榕樹的具體情況,包括樹齡、生長狀態(tài),還有相關的保護政策,整理成報告發(fā)給我。”
助理很快回復“好的,陸總”。陸承澤收起手機,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里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蘇慕言在雨里奔波的身影,還有他拿著設計草圖,跟老人耐心講解時的樣子——那是一種他從未有過的鮮活,像一道光,照亮了他早已習慣的冰冷世界。
他知道,自己的心防,好像在不知不覺中,被那個帶著梨渦的設計師,悄悄敲開了一道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