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奇函握著那張薄薄的診斷書,指腹把"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那幾個字磨得發(fā)皺,走廊盡頭的消毒水味濃得嗆人,他卻聞不見,只聽見自己胸腔里鈍重的轟鳴——還有三個月。
他想起昨天楊博文趴在桌上,一筆一劃給他寫生日賀卡,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混著窗外銀杏葉落地的輕響。"奇函,等你生日那天,我們?nèi)ヅ莱墙嫉纳桨??聽說山頂能看見整個城市的晚霞。"楊博文抬頭時,睫毛上還沾著點陽光,笑得像顆剛剝開的橘子糖。
左奇函把診斷書塞進大衣內(nèi)袋,指尖觸到冰涼的布料,才驚覺手心全是汗。他走到病房門口,看見楊博文正踮著腳,給窗臺上的綠蘿澆水,背影單薄得像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這陣子楊博文總說累,眼底的青黑一天比一天重,卻還是每天準時出現(xiàn)在醫(yī)院,拎著保溫桶,里面是熬得糯糯的南瓜粥——左奇函隨口提過一次喜歡吃。
楊博文"來了?"楊博文轉(zhuǎn)過身,手里還拿著空了的保溫桶,"今天感覺怎么樣?醫(yī)生說你恢復得挺好。"他想湊過來碰左奇函的手,卻被左奇函不動聲色地避開。
左奇函"博文,"左奇函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我們別聯(lián)系了。"
楊博文楊博文臉上的笑僵住了,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像被烏云遮住的月亮。"為什么?"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左奇函"我膩了。"左奇函逼著自己抬頭,扯出個冷漠的笑,"以前覺得跟你在一起挺有意思,現(xiàn)在...也就那樣吧。"他看見楊博文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臉色白得像墻上的涂料。
楊博文"是因為...我最近總來醫(yī)院煩你嗎?"楊博文的手指緊緊攥著保溫桶的提手,指節(jié)泛白,"我可以少來的,奇函,你別..."
左奇函"跟你沒關系。"左奇函打斷他,后退半步拉開距離,"我已經(jīng)有別人了,比你懂事,比你...省心。"他故意把"省心"兩個字咬得很重,看見楊博文眼里瞬間涌上來的紅血絲,像被揉碎的晚霞。
那天楊博文沒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轉(zhuǎn)身走了。走到門口時,他停了一下,卻沒回頭,肩膀輕輕抖了一下,像被風刮得瑟縮了一下。左奇函看著他消失在走廊拐角,才靠著墻滑坐在地上,捂住嘴,喉嚨里發(fā)出像困獸一樣的嗚咽,大衣內(nèi)袋里的診斷書硌著胸口,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之后的日子,左奇函開始刻意躲著楊博文。楊博文發(fā)來的消息他不回,打來的電話他掛斷,偶爾在醫(yī)院樓下遇見,他也只是目不斜視地走過,假裝沒看見那個站在風里,手里緊緊攥著手機的身影。
他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化療讓他掉光了頭發(fā),嘔吐感像潮水一樣反復涌來。某個深夜,他疼得蜷縮在床上,恍惚間聽見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有人躡手躡腳地走進來,用溫熱的毛巾擦去他額頭上的冷汗。
是楊博文。他眼底的青黑已經(jīng)蔓延到顴骨,眼下的淚痣被濃重的疲憊遮得快看不見了。他動作很輕,像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擦完汗,又從口袋里掏出顆水果糖,小心翼翼地塞進左奇函手里——是左奇函最喜歡的橘子味。
"奇函,"他蹲在床邊,聲音啞得像生銹的門軸,"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推開我。"他伸手想碰左奇函的臉,卻在半空中停住,轉(zhuǎn)而輕輕碰了碰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腕,"不管你有什么事,告訴我好不好?我們一起扛。"
左奇函閉著眼,咬著牙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眼淚卻順著眼角滑進枕頭,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他不能說,他怎么能說?他不想讓楊博文看著自己一點點枯萎,不想讓那些曾經(jīng)鮮活的回憶,最后都染上消毒水和藥味。
距離醫(yī)生說的三個月,還剩十五天。左奇函已經(jīng)不太能下床了,意識也時常模糊。他躺在病床上,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忽然很想再看看楊博文笑的樣子。
那天下午,楊博文沒有來。左奇函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塊。直到傍晚,護士匆匆跑進來,手里拿著個信封:"左先生,這是一位姓楊的先生讓我交給你的,他...他剛才在樓下暈倒了,被救護車拉走了。"
左奇函顫抖著手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揉得皺巴巴的體檢報告,診斷結(jié)果那欄寫著"重度抑郁癥伴焦慮發(fā)作",日期是一個月前。還有一張紙條,是楊博文的字跡,卻寫得歪歪扭扭,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楊博文"奇函,我知道你生病了。我去問過醫(yī)生了。你別怕,我攢了錢,夠你化療的。你說膩了沒關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想跟我說話為止。山頂?shù)耐硐?..我替你拍了照片,等你好了,我們一起看。"
紙條的末尾,有一小片深色的污漬,像滴暈開的眼淚。
左奇函把臉埋進枕頭,渾身抖得像篩糠,哭聲被死死悶在喉嚨里,變成破碎的嗚咽。他想起楊博文總說自己睡眠好,卻原來每個深夜都在和絕望較勁;想起他說攢夠了錢,卻不知道自己每天只啃一個饅頭;想起他站在風里等自己的樣子,原來不是不難過,是把所有的疼都藏在了笑紋里。
三天后,左奇函在昏迷中聽見護士說,楊博文因為嚴重營養(yǎng)不良和器官衰竭,沒能救回來。
他再也沒醒過來。
后來,有人在左奇函的枕頭下發(fā)現(xiàn)一張沒寫完的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
楊博文"博文,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我好怕,怕再也看不見你了。"
窗外的銀杏葉落盡了,光禿禿的枝椏指向灰藍色的天空,像無數(shù)雙伸出去,卻再也握不住什么的手。山頂?shù)耐硐冀K究沒能一起看,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和來不及兌現(xiàn)的約定,都被埋進了深秋的泥土里,再也長不出春天。
最后左奇函手里還握著一顆過期的橘子糖,左奇函大概也沒想過因為自己連累楊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