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碧K攬月低下頭,指尖攥著斷了的線,聲音發(fā)悶——他早該知道,像他這樣背負著仇恨的人,本就不配求什么“系住心上人”。沈硯之看著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心里像被什么堵著,伸手想拍他的后背,卻在半空停住——他忽然想起那日書房里,覆在少年手背上的溫度,想起自己攥緊他手腕時對方隱忍的痛,終究還是收回了手,只輕聲道:“回去吧,夜里涼。”
回去的路上,兩人沒再說話。蘇攬月走在前面,沈硯之跟在后面,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明明靠得近,卻像隔著無法逾越的距離。快到別院時,沈硯之忽然開口:“方才我的河燈上,寫的是‘愿身邊人平安’。”
蘇攬月的腳步猛地頓住,渾身僵住。他不敢回頭,怕自己眼里的震驚和慌亂被沈硯之看見——“身邊人”,是指他嗎?可他是來報仇的,是沈鴻安的仇人之子,怎么配當沈硯之的“身邊人”?
他攥緊了手心,指甲掐進肉里,才勉強壓下翻涌的情緒,低聲道:“公子……早些歇息吧?!闭f完,便快步跑進了東廂房,關上門的瞬間,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那夜,蘇攬月坐在窗邊,聽著院外的風聲,一夜未眠。他想起父親被押走時的囑托——“攬月,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讓沈鴻安付出代價”,想起自己一路跟蹤沈硯之的算計,想起這些日子沈硯之的溫柔……仇恨和心動像兩把刀,在他心里反復切割,疼得他喘不過氣。
而正房里,沈硯之也沒睡。他站在窗邊,看著東廂房的燈亮了一夜,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他方才說那句話,本是想讓蘇攬月安心,可看少年的反應,倒像是嚇著了。他不知道蘇攬月心里藏著什么,只覺得那少年像團霧,看著清透,實則摸不透。
第二日清晨,蘇攬月起得很早,剛走出東廂房,就看見沈硯之站在池塘邊,手里拿著支新的紙鳶——還是蝴蝶形狀,只是翅膀換成了月白色,像少年常穿的那件長衫。
“昨日那只斷了,我一早去買了個新的。”沈硯之遞過紙鳶,聲音依舊溫和,卻少了些昨日的試探,“今日風好,去放了吧?!?/p>
蘇攬月看著那紙鳶,眼眶一熱,卻還是搖頭:“公子,我……我還要整理書房。”
“不急?!鄙虺幹^他的手腕,力道很輕,怕弄疼他,“就去半個時辰,回來再整理?!?/p>
蘇攬月沒再拒絕。兩人走到昨日的空地,沈硯之拿著線軸,蘇攬月舉著紙鳶。風一吹,月白色的蝴蝶飛了起來,比昨日那只飛得更高、更穩(wěn)。蘇攬月看著紙鳶在藍天上飄著,忽然聽見沈硯之說:“攬月,我不會娶鹽商的女兒?!?/p>
他猛地回頭,撞進沈硯之的眼里——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睛里,藏著堅定?!拔乙呀?jīng)和父親說了,沈府的債,我會想辦法還,親事……我不依?!?/p>
蘇攬月的心跳得飛快,卻又瞬間沉了下去——沈硯之不娶親,是因為他嗎?可他不能回應這份心意,他的存在,本就是對沈硯之的傷害。他別開眼,聲音發(fā)顫:“公子不必為了我……”
“不是為了你?!鄙虺幹驍嗨?,卻伸手輕輕拂去他肩上的柳絮,“是為了我自己。我不想娶一個不喜歡的人,更不想過被人安排的日子。”
這話像根刺,扎在蘇攬月心上——原來不是為了他。也是,沈硯之是沈府二公子,怎么會對一個身份不明的下人動心?是他自己想多了。他低下頭,掩去眼里的失落,輕聲道:“公子想得明白就好。”
紙鳶線在手里攥得發(fā)燙,蘇攬月卻覺得心里涼得厲害。他忽然覺得,自己該加快報仇的腳步了——再這樣下去,他會徹底沉溺在沈硯之的溫柔里,忘了父親的囑托,忘了自己的使命。
幾日后,蘇攬月借口去街上買紙,悄悄去了城西的破廟——那里住著父親從前的門生,手里藏著沈鴻安貪墨賑災款的證據(jù)。門生將一張賬本遞給蘇攬月,壓低聲音道:“沈鴻安的罪證都在這里,只要把賬本交給按察使,他必倒無疑。只是……沈硯之是他兒子,你真的……”
“我知道?!碧K攬月攥緊賬本,指尖泛白,“我不會牽連他?!?/p>
可他心里清楚,沈鴻安倒了,沈府也會垮,沈硯之作為沈鴻安的兒子,怎么可能獨善其身?他拿著賬本,走在回別院的路上,陽光刺眼,卻照不進他心里的陰霾。他不知道,自己這條報仇的路,到底是對是錯。
回到別院時,沈硯之正在書房等他,桌上放著件新的長衫——月白色的料子,繡著細柳,和蘇攬月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衫一模一樣。“見你總穿那件舊衫,便讓人做了件新的?!鄙虺幹f過長衫,“試試合不合身。”
蘇攬月接過長衫,布料柔軟,帶著淡淡的墨香——是沈硯之常用的熏香。他看著那件長衫,忽然想起賬本里的內(nèi)容,想起父親的冤屈,眼淚差點掉下來。他連忙別過臉,聲音沙?。骸岸嘀x公子,我……我先回房試試?!?/p>
他拿著長衫跑回東廂房,關上門,將賬本藏在床板下,然后穿上那件新衫——大小剛剛好,像為他量身定做的??伤粗R中的自己,穿著仇人的兒子給的衣服,心里又疼又澀。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小偷,偷了沈硯之的溫柔,卻還要反過來傷害他。
那夜,蘇攬月第一次失眠到天亮。他摸著床板下的賬本,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真的要這么做嗎?真的要毀掉沈硯之的一切嗎?可每次想起父親在獄中的慘死,想起母親殉情時的決絕,他又咬著牙告訴自己:必須這么做。
而沈硯之,看著東廂房的燈亮到天明,心里的不安越來越重。他總覺得,蘇攬月心里藏著什么大事,那事像把刀,遲早會傷到他,也傷到蘇攬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