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身的那天,萬里無云,李明途帶著一眾朝臣在城門口送行,望著眼前的人,他遞出手中的東西,鄭重而飽含希望:“南陳一命,就托付給你了?!痹箅p手接過,旌節(jié)在陽光... 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話本小說。" />
動身的那天,萬里無云,李明途帶著一眾朝臣在城門口送行,望著眼前的人,他遞出手中的東西,鄭重而飽含希望:“南陳一命,就托付給你了?!痹箅p手接過,旌節(jié)在陽光下泛著光,他緩緩跪地:“微臣,定不辱使命?!?/p>
駝鈴聲聲,漫漫黃沙,曾梵清晰的感受到身下傳來的顛簸。從出關(guān)起,所踏之處皆是匈奴的領(lǐng)土,他不敢走官道,甚至不敢靠近任何稍大的綠洲聚落,只帶了百余名精挑細(xì)選的隨從,皆是擅長騎射、熟悉大漠生存的勇士。他們換上了粗布的胡服,將中原的服飾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藏在行囊深處,那是他們身份的象征,也是惹禍的根源。
夕陽的光影漸漸覆蓋住白日的云裳,孤星爬上夜空:“原地扎營修整?!痹蠓硖埋橊劊竽囊垢裢饧澎o,偶爾穿過的寒鴉撕碎夜空,他望著使節(jié),望著夜空,好像看見了長安的繁華,看見了臨行前的那一夜,這份使命如同走鋼絲,腳下是萬丈深淵,深淵之上,是匈奴騎兵隨時可能揚(yáng)起的塵埃。元修從營帳中走出來,看見了夜幕下的身影:“大人,明早還要趕路,早些休息吧?!?/p>
第二日,他們選擇了一條更為艱難的路線:沿著荒漠邊緣,穿越一些地圖上都未必標(biāo)注的干涸河谷和低矮丘陵。白日里,驕陽似火,炙烤著大地,沙丘反射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他們沿著稀疏的紅柳叢趕路,避免留下明顯的蹤跡。夜晚,他們便尋一處背陰的巖石,將馬匹藏匿好,輪流放哨,抓緊時間休息。清冷的月光灑在亙古不變的沙丘上,夜風(fēng)帶著一絲涼意,卻吹不散曾梵心中的焦灼。
“大人,前面好像有片綠洲。”一名斥候低聲回報。
曾梵勒住馬韁,借著夕陽望去,遠(yuǎn)處果然有一片朦朧的綠意,甚至能看到幾縷若有若無的炊煙。他心中一緊:“小心戒備,這可能是匈奴的牧場,或是他們控制下的部落。我們繞開,從綠洲北面的戈壁走?!?/p>
繞行意味著更多的路程和風(fēng)險,但他不敢賭。匈奴人在這片土地上如同幽靈,他們的騎兵來去如風(fēng),擅長在茫茫大漠中搜尋獵物。曾梵不止一次在途中看到被屠殺的商隊殘骸,或是被啃噬過的尸骨,那都是匈奴人留下的恐怖印記。
他們像一群潛行的孤狼,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切可能的人煙。缺水了,就鑿開干涸河床下的濕沙,用皮囊一點點收集過濾后的渾水;缺糧了,就靠隨身攜帶的干糧和偶爾獵獲的沙狐、野兔充饑。風(fēng)餐露宿,日夜兼程,每個人的臉上都刻滿了疲憊和風(fēng)霜,眼神卻依舊堅定。
曾梵時常在深夜望著天上的星辰,想起長安的繁華,想起陛下的囑托。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擔(dān)子有多重。一旦被匈奴人發(fā)現(xiàn),不僅使命夭折,自己和隨從們也難逃一死。這種恐懼如同毒蛇,時常在寂靜的夜里纏繞著他,但他更清楚,退縮意味著前功盡棄。
沙漠無情地吞噬著旅人前行的腳印,大漠的風(fēng),永遠(yuǎn)帶著一股不知疲倦的狠勁,卷著滾燙的沙粒,打在稀疏的駱駝刺上,發(fā)出沙沙的低響。日頭偏西,將天地染成一片沉甸甸的金紅,也給前行的幾個人影,鍍上了一層疲憊的輪廓。
曾梵牽著駱駝,喉結(jié)干澀地滾動了一下。身邊的隨從們也大多低著頭,唯有馬蹄和駝?wù)撇仍谏车厣系膼烅懀约芭紶栱懫鸬?、關(guān)于水源的低低交談,打破這亙古的寂靜。此刻,每個人的嘴唇都干裂起皮,眼神里帶著對綠洲的渴望,以及對這茫茫沙海的一絲畏懼。他們并未察覺,在不遠(yuǎn)處一道被風(fēng)蝕的雅丹地貌的陰影里,正有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
李聞蜷縮在巖石的陰影下,斗篷幾乎與周圍的赭黃色沙土融為一體。他的臉被風(fēng)沙磨礪得黝黑粗糙,幾道未愈的疤痕斜劃過額角,往日里明亮的眼眸,此刻盛滿了與這沙漠同樣荒涼的死寂,唯有在看到那幾個熟悉身影時,才驟然掀起驚濤駭浪。
是曾梵……他不是陛下的郎官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
李聞看著一行人的身影,行囊中隱隱露出的使節(jié)似乎說明了什么,他望著黃沙,望著刺眼的陽光
五個月了。
整整五個月。自那一戰(zhàn)“戰(zhàn)敗”,他帶著殘部假降敵營,只待時機(jī)里應(yīng)外合,沒想消息傳回京城,竟成了“通敵叛國”。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將計就計,京城的快馬加鞭帶來的,不是援軍,而是滅族的噩耗。
九族。
他李聞世代忠良,父親、兄長、妻小、襁褓中的孩兒……一夜之間,皆成了皇城腳下的冤魂。他得知消息的那夜,在敵營的寒夜里,哭到嘔血,哭到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恨嗎?恨皇上的多疑,恨小人的構(gòu)陷,恨自己的“假降”成了真罪名,更恨自己無力回天,連家人的性命都護(hù)不住。那之后,他眼中的光便徹底熄滅了,如同行尸走肉般機(jī)械的活著。
此刻,看著曾梵一行人毫無防備地走進(jìn)這片看似平靜、實則可能暗藏殺機(jī)的沙漠,李聞的心猛地揪緊。他知道,如果被匈奴的人發(fā)現(xiàn),會是什么下場,可另一邊,是九族的恨啊。
曾梵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微微抬頭,朝李聞藏身的方向望了一眼。但風(fēng)沙模糊了視線,巖石的陰影太深,他只看到一片起伏的沙丘和猙獰的雅丹輪廓,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他皺了皺眉,只當(dāng)是自己太過疲憊產(chǎn)生的錯覺,又低下頭,催促著駱駝繼續(xù)前行。
“大人,還有多遠(yuǎn)能到下一個水源點?”一個年輕的隨從聲音嘶啞地問。曾梵嘆了口氣:“快了,再堅持一下?!彼穆曇衾飵е矒?,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李聞屏住呼吸,身體因為糾結(jié)和隱忍而微微顫抖。他的手指深深摳進(jìn)溫?zé)岬纳惩晾?,指甲幾乎要斷裂。不管怎樣,他們是南陳的使者,是鮮活的生命,不能落到匈奴人手里。
一瞬間,他翻身上馬,朝著相反的方向飛奔。他不時回頭,看著曾梵一行人漸漸走遠(yuǎn),看著模糊的身影在起伏的沙丘間時隱時現(xiàn),朝著夕陽的方向,走向那未知的遠(yuǎn)方。
直到那抹熟悉的背影消失在最后一道沙丘后面,李聞勒住馬,才恍然察覺自己的下唇被咬爛,混著一絲腥甜。他緩緩松開了緊握的拳頭,手掌心留下了幾道深深的月牙形血痕。
風(fēng)更大了些,卷起他額前散亂的頭發(fā)。他像一尊被風(fēng)沙侵蝕的石像,久久地凝固在陰影里,遠(yuǎn)處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梁恒帶著幾人飛奔而來:“李將軍原來在這,找了你好久。”李聞看著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夜幕像一塊巨大的黑布,似乎將整個沙漠和他心中的血淚一同覆蓋:“既然已經(jīng)降了,便不會逃。”
梁恒干笑一聲,被戳穿了目的,多少有些尷尬,他順著李聞的目光看過去:“李將軍高雅,在這鬼地方賞落日。真是不理解你們中原人,一個破太陽有什么好看的。”李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扯了一把韁繩:“走了?!?/p>
他沒有現(xiàn)身,沒有呼喚,甚至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
他只是用這種最殘忍的方式,“放”了他們走。
放他們遠(yuǎn)離自己這個沾滿血腥和罪名的鬼魂,放他們?nèi)ふ夷腔蛟S存在的未來。而他自己,則將繼續(xù)在這無邊的沙漠和無邊的迷途里,獨(dú)自走下去,直到徹底被這風(fēng)沙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