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籃海鹽在窗臺上擱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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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有同學(xué)覺得晦氣,想把竹籃扔掉,可剛碰到籃沿,指尖就像被冰錐扎了似的疼,嚇得再?zèng)]人敢碰。漸漸地,那籃鹽成了教室里一道詭異的風(fēng)景——白花花的顆粒總保持著半滿的狀態(tài),哪怕海風(fēng)再大,也吹不散一粒,反而在籃子周圍積起薄薄一層白霜,像極了海邊礁石上結(jié)的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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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飆這幾天總繞著三樓走,連路過樓梯口都忍不住加快腳步。可越怕什么,偏就越撞見什么。周五下午大掃除,他被班長硬推著去三樓拿拖把,剛走到走廊拐角,就聽見那間教室傳來“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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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掃地聲,是……顆粒摩擦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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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在原地,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教室門虛掩著,露出一道縫,青灰色的燈光從縫里滲出來,在地上投下細(xì)長的光帶。他看見門縫里有個(gè)影子在動(dòng),佝僂著,正伸手往窗臺上的竹籃里撒鹽,動(dòng)作慢得像生銹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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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lán)布褂子的衣角垂在地上,拖出一道濕痕,從窗口一直蔓延到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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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里面?”啊飆的聲音卡在喉嚨里,發(fā)出來只剩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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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鹽的動(dòng)作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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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影子緩緩轉(zhuǎn)過身,這次啊飆看清了——她的臉不再是模糊的血肉,而是覆著一層濕漉漉的白霜,眼睛的位置兩個(gè)黑洞,正對著門縫。海風(fēng)從窗口鉆進(jìn)來,卷起地上的鹽粒,打在她的藍(lán)布褂子上,發(fā)出“噼啪”的輕響,像極了有人在低聲數(shù)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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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差……一點(diǎn)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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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里裹著冰碴子,凍得阿飆牙齒打顫。他突然想起老王頭說的話——老太太的孫子是在灘涂撿貝殼時(shí)被卷走的。而那孩子生前最愛玩的游戲,就是用鹽粒在地上擺貝殼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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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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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空蕩蕩的,只有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地上用鹽粒擺著個(gè)歪歪扭扭的貝殼,邊角還沒完成,撒鹽的痕跡一直延續(xù)到窗臺。竹籃里的鹽少了大半,籃沿掛著幾片碎冰,正慢慢融化成水,滴在地上的鹽殼上,發(fā)出“嗒、嗒”的聲,像有人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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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玻璃上蒙著層白霧,上面用手指畫了個(gè)小小的“孫”字,筆畫被水汽暈開,模糊得快要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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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飆的目光落在墻角——那里堆著掃帚和拖把,其中一把的布條上,沾著幾根濕漉漉的海草,還有一粒嵌在布縫里的海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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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敢碰拖把,轉(zhuǎn)身就往樓下沖。跑到二樓時(shí),撞見了提著熱水瓶的教導(dǎo)主任,對方皺著眉看他:“慌慌張張干什么?三樓那間教室的窗怎么沒關(guān)?海風(fēng)把試卷吹得滿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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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飆一愣:“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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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主任往樓上瞥了一眼,“就是上周模擬考的卷子,收上來還沒來得及改,全堆在最后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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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三樓突然傳來“嘩啦”一聲響,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主任臉色一變,提著熱水瓶就往上走,阿飆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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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門大開著,地上散落著無數(shù)試卷,每張紙上都沾著鹽粒,有些甚至被泡得發(fā)皺。最后一排的課桌上,竹籃翻倒在地,白花花的鹽撒了一地,正慢慢滲進(jìn)試卷里,暈開一片片深色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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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窗臺上,不知何時(shí)多了個(gè)小小的貝殼,貝殼里盛著半殼海水,水面上漂著一縷枯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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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罵罵咧咧地去撿試卷,手指剛碰到一張,突然“哎喲”一聲縮回手——試卷上的鹽粒不知何時(shí)凝成了冰,凍得他指尖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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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飆盯著那貝殼,突然想起小時(shí)候聽老人說的話:海邊的鬼若有執(zhí)念,總會用生前最在意的東西做記號。那貝殼,像極了老太太孫子當(dāng)年最愛撿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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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天傍晚,學(xué)校請了懂行的老人來。老人圍著教室轉(zhuǎn)了三圈,又撿起一把撒在地上的鹽,放在鼻尖聞了聞,嘆著氣說:“是苦的。這鹽里裹著她的淚,還有……找不著孫子的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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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讓校工用桃木枝掃凈了地上的鹽,又在窗臺擺了個(gè)小小的香爐,點(diǎn)了三炷香。香燃到一半時(shí),海風(fēng)突然變大,卷著香灰往海邊飄去,像一串細(xì)長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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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后,那間教室再?zèng)]出過怪事。只是偶爾有晚歸的老師說,夜深時(shí)路過三樓,總能聽見極輕的“沙沙”聲,像有人在用鹽粒擺著什么,擺完了,又輕輕嘆口氣,把鹽粒掃進(jìn)海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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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飆后來再也沒敢靠近那間教室。但他每次路過海邊,看見灘涂上散落的貝殼時(shí),總會下意識地避開——那些貝殼的縫隙里,似乎總藏著白花花的鹽粒,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像誰沒哭完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