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宗明#尹梅
尹梅獨自坐在喧鬧的婦產(chǎn)科候診區(qū),指尖冰涼,緊緊捏著一張顯示HCG數(shù)值異常的血檢報告單。四周人聲嘈雜,卻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將她隔絕在冰冷的孤島之中。
今晨被勉強送來醫(yī)院時,她還固執(zhí)地認為只是空腹喝多了咖啡引起的腸胃不適,吃些藥休息便好。直至消化科醫(yī)生建議轉診婦科,她才隱隱感到不安。此刻,這張輕飄飄的化驗單卻似有千鈞重,壓得她喘不過氣,心亂如麻。
廣播里機械的女聲一遍遍叫著號碼,冰冷的語調與五年前的某個場景驟然重疊,將她拖入回憶的漩渦……
五年前
“下一個,尹梅?!笔中g室外的電子音冰冷地響起,驚得她猛地一顫。門開了,一名全副武裝的護士探出身,提高音量再次催促:“尹梅在嗎?”
她攥緊手中的單據(jù),指節(jié)泛白,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抖。護士循著目光看到她,語氣帶著不耐:“來了就快些,后面還等著呢!”說罷利落地抽走她手中的單子,掃了一眼,指向旁邊,“鞋脫了,換衣服進去,醫(yī)生準備好了。”
她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凍住了,卻仍咬著牙,一步步挪向那扇冰冷的白色大門。
手術室內(nèi),一位面容和藹的女醫(yī)生翻看著她的資料,輕聲問:“頭胎?怎么不要呢?”
尹梅喉頭哽咽,淚水無聲蓄滿眼眶。她怎會不想要?這個孩子曾是她全部的希望,是她期盼能與譚宗明緊密相連的紐帶??伤鼇淼锰皇菚r候——他們之間只剩下冰冷的對峙與無盡的失望。譚宗明那句“無所謂,只是個意外”如同冰錐,徹底刺穿了她最后的幻想。
“家人商量好了嗎?先生沒來?”醫(yī)生又問。
一提到譚宗明,尹梅的耳邊響起了譚宗明那句決絕的話:“無所謂,對我來說只是個意外,用不著征詢我的意見?!币返男挠滞鲁亮顺?,她忍下淚水,對醫(yī)生說:“……商量好了?!?/p>
看著眼前面色慘白如紙的女人,醫(yī)生臉上透出了然之色,便不再多話,把掛在耳旁的口罩重新戴好,對尹梅一揚頭,“那你上來吧!”
聽到她冰冷的這一句,尹梅的心陡然顫了一下,但還是依言躺到了冷冰冰的手術臺上。手掌卻不聽使喚的游走到了小腹,她想再摸摸它,可它沒有給尹梅任何的回應,靜如止水,她知道它一定是生氣了,對她這個媽媽絕望了。頓時,胸口似被重重地捶了一拳,連呼吸都無法通暢。
當強烈的燈光照射在尹梅身上時,本以為自己會緊張,會感到疼痛,可除了止不住滑落的淚,她的心已經(jīng)麻木到?jīng)]有知覺。許是心已經(jīng)哀傷到了極致,茫然地望著四周的白墻,只感到身體與心一起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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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煊集團的會議室內(nèi),每周晨會正按部就班地進行。長桌兩側,各部門高管在安迪高效的主持下逐一匯報工作進展。安迪精準點評,言簡意賅,會議節(jié)奏緊湊有序。然而,長桌盡頭真正的決策者——譚宗明,今日卻明顯心不在焉。他的目光屢次飄向桌上那部設置了靜音的手機,屏幕始終漆黑一片,未曾亮起。
直至會議落幕,期待的震動依舊沒有傳來。譚宗明倏地起身,抓起手機對安迪快速交代幾句,便大步流星地沖出會議室,幾乎是一口氣奔至地下車庫。引擎轟鳴聲中,黑色座駕如離弦之箭般駛出,急速匯入車流,不斷加速,朝著醫(yī)院的方向飛馳而去。
昨夜應酬歸來,他便看見尹梅蜷在沙發(fā)上,面色不佳,只說是胃不舒服。誰知后半夜她嘔吐不止,輾轉反側直至天明。清晨,她雖臉色蒼白,卻仍強打精神要跟他一同去公司開會,執(zhí)拗地拒絕去醫(yī)院。他拗不過她的倔強,幾經(jīng)爭執(zhí),最終幾乎是半強制地將她送去了醫(yī)院做檢查,自己則承諾她會回公司開會。他了解她,她從不嬌氣,若非實在難以忍受,絕不會輕易示弱。也因此,一整個上午手機的沉寂,反而讓他心中的不安攀升至頂點——檢查早該結束,她卻音訊全無,連電話也無人接聽。種種不祥的猜測在他腦中盤旋,令他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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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馳在同一條通往醫(yī)院的道路上,五年前的某個清晨驟然浮現(xiàn)在眼前。那時,他也曾這樣心急如焚地駛向醫(yī)院,內(nèi)心卻充滿了迷茫與絕望。那時,他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了解尹梅——她所追求的事業(yè)價值、所渴望的情感聯(lián)結,在他看來都隔著一層無法穿透的玻璃墻。她總是過于冷靜、理性,在公司董事與他之間,她永遠保持著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
這讓他一度堅信,他們之間所有問題的根源在于尹梅不愛他。她只是被動地履行著一場以補償為名、以股權為籌碼的協(xié)議婚姻。他利用了母親對她的恩情和家族企業(yè)的壓力,才將她綁在自己身邊,可冰冷的現(xiàn)實卻告訴他,即使得到了她的人,也永遠無法觸及她的心。
這個認知幾欲讓他瘋狂。驕傲如他,何曾被人如此忽視?更何況是她——這個他以為用婚姻“補償”了的女人。可悲的是,他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她徹底俘獲,喜怒哀樂皆系于她一身。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他先一步潰不成軍。他給予再多,似乎也只能換來她勉強又帶著委屈的笑容。在她面前,那個曾經(jīng)驕傲自負的譚宗明早已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被反復踐踏的自尊和無處安放的焦慮。疼痛與屈辱交織,幾乎將他的五臟六腑撕裂。
那段時間,強烈的扭曲感攫住了他的心。他不能再這樣失去自我,不能被她牽著鼻子走。
一個急剎,他將車猛地停在路邊,茫然地望著前方川流不息的車河。他到底該拿她怎么辦?難道真要他卑微到塵埃里,去乞求她的愛?乞求她為他生一個孩子?若她心中無他,他又有什么資格,用孩子去捆綁她的一生?
譚宗明疲憊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最終將額頭深深抵在冰冷的方向盤上。一聲壓抑已久、沉重如同嗚咽的喇叭長鳴,驟然劃破了街區(qū)的喧囂,又很快淹沒在城市的車水馬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