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筏靠岸時，非洲大陸的熱風(fēng)卷著沙粒撲面而來。岸邊的猴面包樹像沉默的巨人，樹干上布滿了被風(fēng)沙侵蝕的裂紋，裂紋深處，藏著友好菌傳遞信號的淡藍(lán)光點——比在漁村里接收到的更微弱，像風(fēng)中殘燭。

“信號源在沙漠深處的‘遺忘綠洲’。”老鐘展開地圖，手指劃過標(biāo)注著沙丘的區(qū)域，“資料里說，那里的菌群能儲存人類的記憶碎片，但近十年沒人能活著走出綠洲，進(jìn)去的人要么瘋了，要么就徹底消失，連尸骨都找不到?！?/p>

阿樹的榕樹枝剛觸到沙地就猛地收縮，根須上沾著的沙粒里，混著極細(xì)的黑色纖維——在顯微鏡下一看，是形變菌的休眠孢子，只是比在小島上見到的更小，像被磨成了粉末?！八鼈冊缇蛠磉^這里?！彼砥鹨稽c沙粒，指尖傳來輕微的刺痛，“孢子里裹著‘遺忘素’，能讓人慢慢忘記自己是誰?！?/p>

小鏡突然捂住頭，趨磁菌在視野里劃出雜亂的弧線?！案浇杏洃洸▌樱　彼钢鞅狈降纳城?，“不是友好菌的，也不是形變菌的，是……人類的記憶，很混亂，像被揉碎的紙?！?/p>

他們順著波動往前走，沙丘在腳下流動，像活的生物。走了約摸三小時，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片洼地，洼地中央有片小小的綠洲——幾棵棕櫚樹圍著一汪死水，水面浮著綠色的藻膜，膜下隱約能看到人影，卻一動不動，像被凍住的標(biāo)本。

“這就是遺忘綠洲？”阿樹的榕樹枝往水里探了探，藻膜突然裂開，露出底下的淤泥，淤泥里埋著半塊生銹的銘牌，上面刻著“科考隊3號”。

老鐘蹲下身，用鑷子撥開藻膜。水面下的“人影”漸漸清晰——不是活人，是被菌群包裹的尸體，皮膚已經(jīng)透明，能看到血管里纏繞的菌絲，菌絲上印著模糊的畫面：有人在記錄數(shù)據(jù)，有人在驚慌地奔跑，有人對著綠洲中央的巨石跪拜……

“是十年前失蹤的科考隊?！彼穆曇舭l(fā)沉，“他們的記憶被菌群‘固化’在身體里了?！?/p>

陳念的菌絲輕輕拂過尸體的指尖。那里的菌絲突然活躍起來，在水面上拼出斷續(xù)的畫面：科考隊發(fā)現(xiàn)綠洲中央的巨石在“呼吸”，石縫里滲出淡金色的菌液；有人喝了菌液，開始說起聽不懂的語言，手指在沙地上畫著重復(fù)的符號；然后，天黑了，綠洲里響起奇怪的歌聲，聽到歌聲的人都開始往巨石走去，像被催眠……

“歌聲？”小鏡的趨磁菌突然指向巨石，“現(xiàn)在還有！很輕，像從石頭里發(fā)出來的。”

她側(cè)耳細(xì)聽，果然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旋律，不是人類的嗓音，也不是菌群的振動，像風(fēng)穿過石縫的共鳴，卻帶著詭異的節(jié)奏，聽久了，頭開始發(fā)暈，腳下的沙地仿佛在旋轉(zhuǎn)。

“別聽！”老鐘猛地拽了她一把，“是‘記憶誘導(dǎo)聲’，能讓人的潛意識跟著它走，把自己的記憶‘交’給巨石?！?/p>

阿樹讓榕樹枝在周圍織出屏障，樹葉的沙沙聲暫時蓋過了歌聲。他盯著巨石看了半晌，突然說：“這石頭不是天然的，你看它的紋路，是人工鑿出來的，像……像個巨大的菌巢?！?/p>

巨石表面的溝壑果然有規(guī)律，橫平豎直，組成無數(shù)個細(xì)小的格子，每個格子里都嵌著塊半透明的菌膜，膜上流動著不同的記憶畫面——有古代的商隊在綠洲飲水，有部落的巫師在巨石前跳舞，還有科考隊成員寫下的最后一行日記：“它在收集‘完整的記憶’，我們都是拼圖……”

“完整的記憶？”陳念的菌絲鉆進(jìn)石縫，觸到了淡金色的菌液。菌液里混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菌群——一種是友好菌的淡藍(lán)，一種是帶著人工編輯痕跡的紫黑，“是‘凈化者’在利用友好菌的記憶儲存能力，讓形變菌吸收不同人的記憶碎片，拼湊出……”

她的話沒說完，巨石突然震動起來，石縫里的菌液開始沸騰，膜上的記憶畫面瞬間混亂——商隊的駱駝變成了科考隊的越野車，巫師的面具變成了實驗室的口罩，最后所有畫面都定格成同一個符號：一個圓圈里套著半朵薔薇，像陳念的印記，卻缺了最重要的另一半。

“它們在找‘完整的薔薇印記’！”老鐘的光屏突然亮起，調(diào)出陳念的基因序列，“你的印記是解開‘共生記憶’的鑰匙，凈化者想讓形變菌復(fù)制它，從而控制所有友好菌！”

此時，綠洲的水面開始冒泡，之前埋在淤泥里的科考隊尸體慢慢浮起，皮膚下的菌絲亮起，像提線木偶般朝著巨石走去。他們的嘴微微張開，發(fā)出與歌聲相同的旋律，眼睛里沒有焦點，只有膜上那個殘缺的薔薇符號。

“它們在用尸體當(dāng)‘記憶載體’！”阿樹讓榕樹枝纏住最近的一具尸體，卻被對方皮膚滲出的紫黑菌液腐蝕，“遺忘素讓他們失去自我，現(xiàn)在成了形變菌的傀儡！”

小鏡突然發(fā)現(xiàn)，水面的藻膜上印著他們?nèi)说牡褂?，只是倒影的動作比他們慢半拍，而且鎖骨處都多了個模糊的薔薇印記。“它在模仿我們的記憶！”她指著巨石，“菌膜上有我們從漁村帶來的畫面——烤海鮮的火，面包樹的洞……它在吸收我們的‘休息記憶’，用來完善對我們的認(rèn)知！”

陳念的菌絲在石縫里遇到了阻力——紫黑菌群正在瘋狂吞噬淡藍(lán)的友好菌，菌液的顏色越來越深，膜上的殘缺薔薇開始慢慢補(bǔ)全，只差最后一筆?！八斐晒α?！”她的意識傳來劇痛，自己的記憶正在被強(qiáng)行抽離，“我的共生記憶在被它解析！”

阿樹突然想起什么，讓榕樹枝分泌出帶著“矛盾記憶”的菌液——既有和伙伴們并肩作戰(zhàn)的溫暖，也有失敗時的痛苦。菌液滴在巨石上，膜上的薔薇印記突然扭曲，補(bǔ)全的部分開始剝落。

“有用！”小鏡立刻將自己的“矛盾記憶”注入——既害怕菌群的詭異，又忍不住想理解它們的振動，“混亂的記憶能干擾它的拼湊！”

可巨石的震動越來越劇烈，石縫里噴出大片紫黑菌霧，霧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個模糊的“菌人”，每個都帶著不同人的特征——有科考隊隊長的眼鏡，有部落巫師的羽毛，甚至有阿樹的榕樹枝紋路。它們朝著三人圍攏過來，嘴里哼著那首詭異的歌，一步步收緊包圍圈。

陳念的菌絲突然發(fā)現(xiàn)，菌霧里混著極細(xì)的沙粒，沙粒上沾著漁村浪語菌的痕跡——是他們從漁村帶來的，被形變菌吸收后，竟成了強(qiáng)化歌聲的“擴(kuò)音器”。“我們帶了‘幫兇’！”她的意識一陣發(fā)涼，“休息時的放松記憶，讓它摸清了我們的‘情緒弱點’！”

此時，巨石膜上的薔薇印記只差最后一筆，石縫里的菌液泛著危險的紅光。陳念的意識開始模糊，那些在漁村的溫暖畫面正在被紫黑菌群扭曲——烤海鮮的火變成了燃燒的船，面包樹的洞變成了火山的裂縫，最后畫面定格在她自己的臉上，眼神冰冷，鎖骨處是完整的紫黑薔薇。

“它想讓你‘認(rèn)同’這個印記！”老鐘嘶吼著，將最后一點液氮潑向巨石，卻只在菌膜上留下短暫的白霜，“一旦你接受，就會成為它的‘完美載體’！”

就在這時，水面的藻膜突然裂開，露出底下一具最古老的尸體——不是科考隊的，看服飾像是古代的巫師。他的手里緊緊攥著塊貝殼，貝殼上刻著另一半薔薇印記，與陳念的印記剛好能拼合，只是顏色是純凈的淡藍(lán)。

“是友好菌留下的‘鑰匙’！”陳念的菌絲猛地沖向貝殼，紫黑菌人立刻圍上來阻攔，它們的手臂化作菌矛，刺向她的意識核心。

阿樹和小鏡拼死擋住菌人，榕樹枝的屏障在紫黑菌液中迅速枯萎，小鏡的趨磁菌徹底失效，眼前一片漆黑，但他們依舊死死地站在陳念身前，用身體擋住攻擊。

當(dāng)陳念的菌絲觸到貝殼的瞬間，淡藍(lán)的薔薇印記突然亮起，與她的印記完美拼合。巨石劇烈爆炸，菌膜上的記憶畫面化作漫天光點，紫黑菌人瞬間解體，歌聲戛然而止。

綠洲的水面恢復(fù)平靜，科考隊的尸體慢慢沉入淤泥，臉上的迷茫漸漸褪去，像是終于得到安息。巨石裂開，露出里面的金屬骨架——是凈化者建造的記憶收集裝置，此刻正冒著黑煙。

但陳念的意識卻沒有輕松——她在最后一刻看到，貝殼的內(nèi)側(cè)刻著一行細(xì)小的字：“第三塊拼圖在‘回聲谷’……”

第三塊拼圖？完整的薔薇印記需要三塊拼圖？那她現(xiàn)在擁有的，只是其中兩塊？

老鐘撿起裝置的碎片，發(fā)現(xiàn)里面的芯片上印著與巨石相同的符號，只是多了個日期——正是陳念出生的那天。

阿樹的榕樹枝上，新抽的嫩芽突然蔫了，根須里滲出的菌液帶著淡淡的紫黑，像被什么東西污染了。

小鏡望著恢復(fù)寂靜的綠洲，突然說：“剛才的歌聲……好像還在耳邊?！?/p>

風(fēng)掠過沙丘，帶來遠(yuǎn)處的嗚咽，像歌，又像誰在低語。他們以為的勝利，或許只是解開了另一層謎題，而真正的拼圖，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