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川的第一場雪落下來時，陳念正在整理懸樓的閣樓。積灰的木箱里，除了他們當(dāng)年收集的菌群標(biāo)本，還有個被遺忘的鐵皮盒子——打開一看，是墨的項圈，磨損的皮革上還沾著融鐵泉的泥土，旁邊壓著半片狗毛，在陽光下泛著漆黑的光澤。

“還留著啊。”老鐘不知何時站在閣樓門口，手里捧著個陶盆，里面栽著株墨之語，是特意移到室內(nèi)的，“昨天去邊境草原，牧民說墨之語開得比往年都旺，像有雙眼睛在看著似的。”

陳念摩挲著項圈上的裂痕，突然想起墨在雪山洞口守護巖羊骨架的模樣，在暗物質(zhì)漩渦里撞向隕石碎片的決絕。那些在星海里驚心動魄的時刻，此刻都化作了項圈上的溫度，帶著煙火氣的溫暖。

樓下傳來小鏡的驚呼。跑到窗邊一看，螢川的孩子們正圍著阿樹的榕樹堆雪人，樹枝輕輕晃動，卻不碰掉孩子們頭頂?shù)难┗ā鼘W(xué)會了用最溫柔的方式與人類相處，就像阿樹當(dāng)年在鐵脈蜂巢做的那樣。

雪停后，陳念帶著孩子們?nèi)ニ疂蛇呌^察結(jié)冰的水面。冰層下，發(fā)光魚的菌群與藍(lán)藻結(jié)成了細(xì)小的冰晶，在陽光折射下像散落的星星?！八鼈冊诨ハ嗳∨亍！彼钢У募y路，“魚的菌群幫藍(lán)藻抵抗低溫，藍(lán)藻幫魚儲存氧氣，就像我們冬天要穿厚衣服，要和朋友手拉手一樣?！?/p>

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突然問：“陳老師，你說的‘墨’，是不是也像發(fā)光魚一樣，在幫我們呀？”

陳念一怔，隨即笑了。她指著岸邊的墨之語，花瓣上的雪正在融化，露出底下赤紅的花芯：“你看，它一直都在啊。”

開春后，螢川來了位陌生的訪客。是個背著采樣箱的年輕人，褲腳沾著泥，眼睛里帶著和當(dāng)年陳念相似的執(zhí)拗?！拔以谏衬锇l(fā)現(xiàn)了能固沙的新菌群?！彼蜷_箱子，里面的培養(yǎng)皿里，淡綠色的菌群正慢慢覆蓋沙粒，“但不知道怎么讓它們和當(dāng)?shù)氐闹参锖煤孟嗵?，聽說螢川有位懂‘共生’的老師……”

陳念沒直接回答，而是帶他去了懸樓后院。阿樹的榕樹已經(jīng)抽出新芽，樹下，去年孩子們堆雪人的地方，長出了幾株瘦弱的小草——是榕樹特意讓根系繞開，給了它們生長的空間。“共生不是讓強的保護弱的?！彼紫律?，看著草葉上的露珠，“是強的懂得讓步，弱的懂得珍惜。”

年輕人若有所思，臨走時，陳念送給了他一包墨之語的種子：“把這個種在沙漠邊緣，它的根會幫你找到菌群和植物的平衡點?！?/p>

沒過多久，年輕人寄來了照片。沙漠邊緣，墨之語的紫色花瓣在黃沙中格外顯眼，周圍的沙丘上，新菌群與駱駝刺纏繞在一起，像給大地系上了綠色的絲帶。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字：“原來讓步不是輸，是讓世界更完整。”

這樣的故事，在螢川漸漸多了起來。有農(nóng)民來請教如何讓稻田菌與蚯蚓共生，有工匠來詢問如何讓金屬菌與木材和平相處，甚至有城里的孩子寄來畫，畫上是自己和流浪貓分享面包，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陳老師說，這也是共生?！?/p>

老鐘的雜貨鋪里，多了個“共生信箱”，每天都有新的信件塞進(jìn)來。有的是分享自己發(fā)現(xiàn)的共生小事，有的是求助解決菌群矛盾，老鐘總是認(rèn)真回復(fù)，用最樸素的語言解釋著復(fù)雜的道理——就像當(dāng)年他在南極冰谷里，用可視化的故事呈現(xiàn)共生歷史那樣。

小鏡則開始教孩子們制作“菌群日記”。每個孩子都有個小本子，記錄著身邊的共生瞬間：螞蟻搬家時帶著蚜蟲，蜜蜂采蜜時幫花朵傳粉，甚至媽媽炒菜時，鍋里的油與蔥花的香氣融合，也是一種“共生”。

“其實啊，”小鏡在課堂上說，“我們每天都在做很偉大的事，只是自己沒發(fā)現(xiàn)而已?！?/p>

秋末的一天，陳念在懸樓的露臺上曬被子，風(fēng)吹起被角，露出底下的共生筆記。最新的一頁上，畫著幅簡單的畫：懸樓的屋頂上，一只缺了半只耳朵的黑狗正望著星空，旁邊的榕樹枝伸向天空，葉片上坐著幾個小人，手里的落葉飄向水澤，水面上，發(fā)光魚的漣漪連成了一顆心。

畫的旁邊寫著：“共生不是傳奇，是我們每天醒來，選擇好好對待這個世界的勇氣?！?/p>

夕陽西下，阿樹的影子落在畫上，像給黑狗添了片飄動的樹葉。老鐘在廚房煮著湯，香氣混著墨之語的花香飄出懸樓。小鏡帶著孩子們從學(xué)校回來，笑聲驚起了水澤里的飛鳥。

陳念收起筆記，摸了摸胸口的薔薇印記。它早已不再發(fā)光，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暖，像墨的鼻子蹭過手心的溫度，像星海里所有文明的終焉回響，像螢川每一個平凡的清晨與黃昏。

她知道，他們的故事永遠(yuǎn)不會結(jié)束。因為共生的種子，已經(jīng)落在了孩子們的眼睛里，落在了農(nóng)民的田埂上，落在了每一個愿意彎下腰，認(rèn)真對待身邊微小生命的人心里。

而這，或許就是最現(xiàn)實，也最動人的結(jié)局——不是拯救世界的壯舉，是千萬個普通人，在日常里，用千萬個微小的選擇，共同編織出一張溫柔的網(wǎng)，讓所有生命，都能在這張網(wǎng)里，好好地，活下去。

故事，在螢川的煙火里，繼續(xù)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