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岫白醒來后的日子，像被按了慢放鍵。起初是模糊的光影和嘈雜的聲音，后來慢慢能看清媽媽的臉，能聽懂醫(yī)生的囑咐，只是喉嚨像被砂紙磨過，發(fā)不出完整的音節(jié)。

他躺在病床上，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媽媽讀沈夕桐的錯題本。那些清秀的字跡里藏著熟悉的認真，偶爾出現(xiàn)的小涂鴉——比如在力學圖旁邊畫只舉著鉛筆的小鳥，或是在英語單詞旁標上“江岫白總讀錯”的小字——總能讓他原本緊繃的嘴角柔和幾分。

“她這次模擬考又是年級第一，”媽媽翻到最后一頁，聲音里帶著欣慰，“老師說她穩(wěn)進省重點?！?/p>

江岫白眨了眨眼，算是回應。他的手指還沒力氣握緊東西，只能用目光一遍遍描摹錯題本上的名字，心里像被溫水浸過，又軟又燙。他想起臨走前那個傍晚，沈夕桐低著頭說“那你要好好的”，原來那時的一句叮囑，要等這么久才能重新接上。

復健的過程比想象中更艱難。第一次嘗試站立時，左腿傳來的劇痛讓他冷汗直流，幾乎要栽倒在地。他咬著牙扶著欄桿，腦海里卻閃過沈夕桐被撞倒時倔強的眼神——那時她膝蓋流著血，卻還笑著說“沒事”。

“再來一次。”他啞著嗓子說，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股不肯認輸?shù)膭拧?/p>

四月末的南方，玉蘭花已經(jīng)開了滿樹。江岫白終于能拄著拐杖慢慢走路，雖然姿勢還有些僵硬，但醫(yī)生說“恢復得遠超預期”。他讓媽媽把那本錯題本放在床頭，每天睡前都要盯著看一會兒，直到眼皮沉重地合上。

這天，他在復健室看到護士臺放著一沓明信片，上面印著本地的春色。他忽然想起什么，扯了扯媽媽的衣角，指了指明信片。

“想寄給她？”媽媽立刻明白了，眼里泛起淚光。

江岫白點點頭，接過筆時，手指還在微微顫抖。他在明信片背面寫下：“沈夕桐，我醒了。”想了想，又加了句“勿念”，字跡歪歪扭扭，卻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要真誠。

明信片寄出去的那天，沈夕桐正在教室里上自習。窗外的梧桐葉已經(jīng)舒展成巴掌大，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她的習題冊上，暖融融的。陳瑤忽然從外面跑進來，手里揮著一張卡片：“夕桐！快看！”

沈夕桐接過明信片，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跡時，呼吸猛地一滯。那三個字“我醒了”像帶著電流，順著指尖竄遍全身，讓她瞬間紅了眼眶。她把明信片按在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像是要跳出胸腔。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陳瑤抱著她的胳膊又哭又笑，“我就說好人有好報！”

沈夕桐說不出話，只是用力點頭，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明信片上，暈開了“勿念”兩個字。她知道這兩個字不是疏遠，是他怕她擔心，是他獨有的溫柔。

那天的晚自習，沈夕桐第一次沒留在教室刷題。她跑到操場邊的梧桐樹下，借著月光給江岫白回信。她寫北方的春天有多熱鬧，寫自己最近在學吉他，寫陳瑤總催她“等你倆見面要請我吃飯”，最后畫了只展翅的小鳥，旁邊寫著“慢慢來，我等你”。

信寄出去后，她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以前做題時總覺得空落落的，現(xiàn)在每解開一道難題，都想快點告訴他；看到好看的晚霞，會下意識地想“他那邊的天空是不是也這樣”。

江岫白收到信時，正在練習走路。他靠著墻，把信紙湊到眼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媽媽在旁邊看著，悄悄抹了把眼淚——這是兒子醒后，第一次笑得這么舒展。

“她在學吉他？”江岫白抬頭問，眼里閃著光。

“是啊，”媽媽笑著說，“你以前不是總說她五音不全嗎？”

江岫白也笑了，想起初中時她跟著音樂課本哼唱跑調的樣子，那時覺得好笑，現(xiàn)在想起來，卻比任何旋律都動聽。

他開始更認真地復健。別人需要半小時完成的訓練量，他咬著牙練一個小時；膝蓋疼得睡不著時，就摸出沈夕桐的信反復看，直到指尖把信紙摩挲得起了毛邊。他想快點好起來，快點能像以前那樣走路，快點……能去見她。

五月中旬，沈夕桐收到了第二張明信片。這次上面畫了個簡筆畫的籃球場，籃筐歪歪扭扭，旁邊寫著“暫時還投不了籃，但以后一定可以”。

她把明信片夾在日記本里，看著那個笨拙的籃筐，忽然笑出了聲。這個永遠不肯認輸?shù)慕栋祝灰稽c都沒變。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擬考，沈夕桐的成績穩(wěn)居全省前列。班主任找她談話，問她想報哪所大學。她幾乎沒有猶豫：“我想報南江大學。”

陳瑤知道后，拍著她的肩膀說：“早就該這樣了！等你去了南方，我就有借口去旅游了！”

沈夕桐笑了笑，沒說話。她望著窗外，想象著南方的夏天，想象著江岫白慢慢康復的樣子，想象著兩人見面時，該說句“好久不見”，還是直接遞給他一片新鮮的梧桐葉。

而江岫白也在悄悄做著計劃。他讓媽媽查了南江大學的錄取分數(shù)線，在筆記本上寫了密密麻麻的備考計劃。雖然因為住院落下了半年課程，但他相信，只要足夠努力，總能追上她的腳步。

復健室的窗外，玉蘭花漸漸謝了，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蔥蔥的綠葉。江岫白扔掉了拐杖，雖然走路還有些微跛，但已經(jīng)能正常行走。他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清瘦卻挺拔的身影，忽然有了勇氣——也許他沒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也許他值得被她等，值得走向她。

他拿起吉他，這是他用復健間隙攢的錢買的。指尖撥動琴弦時，還很生疏，但他想學會那首《夏日風》，想彈給她聽，彌補那些跑調的過往。

高考結束那天，沈夕桐走出考場，抬頭就看到了陳瑤舉著的牌子，上面寫著“南江見”。她笑著跑過去，陽光落在兩人身上，溫暖得像個擁抱。

她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江岫白，正坐在窗邊，給她寫第三封信。信里說：“我報了南江大學的圖書管理系，聽說離中文系不遠。等開學那天，我去接你。”

信紙末尾，他畫了兩只并肩的小鳥，朝著同一個方向飛翔。

北方的梧桐葉還在生長，南方的夏風已經(jīng)帶著暖意。兩個少年的軌跡，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等待和曲折后，終于再次朝著同一個方向延伸。那些錯過的時光，那些無聲的守望，都成了重逢前最珍貴的鋪墊。

而屬于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