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陽光透過圖書館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沈夕桐抱著一本《納蘭詞》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拂過“人生若只如初見”那句,墨香混著舊紙張的氣息,讓人心安。
“在看納蘭容若?”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帶著點(diǎn)笑意。
沈夕桐抬頭,看到周硯手里拿著本《蘇軾詞選》,正彎腰看著她的書。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少了幾分襯衫的正式,多了些溫潤的書卷氣。
“嗯,”她往旁邊挪了挪,給他讓出位置,“覺得他的詞里總帶著種說不出的悵惘,像冬天的湖面,看著平靜,底下卻結(jié)著冰。”
周硯坐下,把書放在桌上,翻開夾著書簽的一頁:“我更喜歡蘇軾,‘一蓑煙雨任平生’,再難的事,到他筆下都帶著股豁達(dá)的勁兒?!?/p>
“那是因?yàn)槟銢]看他寫‘十年生死兩茫茫’的時候,”沈夕桐笑著指了指他的書,“照樣哭得肝腸寸斷?!?/p>
周硯愣了愣,隨即笑起來:“還真是??磥碓倩磉_(dá)的人,也有繞不過去的坎?!彼哪抗饴湓谒臅?,“你喜歡這種細(xì)膩的文字?”
“嗯,”沈夕桐點(diǎn)點(diǎn)頭,“覺得每個字都像被揉碎了的心事,讀著讀著,就像看到了自己?!?/p>
“比如這句?”周硯指著“當(dāng)時只道是尋?!?,語氣輕了些。
沈夕桐的指尖頓了頓。這句詞她看了無數(shù)遍,每次都想起初中時和江岫白在課間搶零食的日子,那時覺得尋常的吵鬧,如今都成了回不去的珍貴。
“以前總覺得日子還長,很多事不用急著做,”她輕聲說,“后來才發(fā)現(xiàn),有些瞬間錯過了,就是一輩子?!?/p>
周硯沒有追問,只是翻開自己的書,指著“逝者如斯夫,而未嘗往也”那句:“蘇軾說江水看起來在流,其實(shí)始終是那片水?;蛟S那些‘尋?!惨粯?,沒消失,只是換了種方式存在——比如變成回憶,變成讓你成長的東西?!?/p>
沈夕桐看著他認(rèn)真的側(cè)臉,忽然覺得心里那片結(jié)著冰的湖面,好像有了絲松動的暖意。周硯總能用他特有的方式,把沉重的話題變得輕盈,像用指尖輕輕撥開迷霧,讓人看到后面的光。
“你好像什么都懂,”她忍不住說,“創(chuàng)業(yè)的事,音樂的事,連詩詞都能說出道理?!?/p>
“都是被逼的,”周硯笑了笑,“做項(xiàng)目時要跟各種人打交道,聽多了故事,就慢慢學(xué)會了怎么理解別人。再說,跟你聊天,總不能什么都不懂,得提前做功課?!?/p>
最后那句說得坦誠,沈夕桐的臉頰有點(diǎn)發(fā)燙,連忙低下頭看書,眼角的余光卻看到他在偷偷翻手機(jī),屏幕上是“納蘭容若 經(jīng)典詞句解析”的頁面。
原來他說的“做功課”,不是玩笑。
那天下午,兩人沒再聊詩詞,卻都在彼此的書頁間,找到了種無聲的默契。沈夕桐讀納蘭時,會想起周硯說的“換種方式存在”;周硯看蘇軾時,眼角的笑意里,似乎也藏著對“豁達(dá)”的新理解。
閉館音樂響起時,周硯合上書:“晚上有個文學(xué)社的講座,講李清照,你想去嗎?我有兩張票?!?/p>
“你怎么什么票都有?”沈夕桐驚訝地看著他。
“上次幫文學(xué)社拉了筆贊助,他們送的,”周硯晃了晃手里的票,“本來想自己去,又怕聽不懂,正好你在,能給我當(dāng)解說?!?/p>
沈夕桐被他說得笑了:“那我可收費(fèi)?!?/p>
“沒問題,”周硯爽快地答應(yīng),“今晚食堂的糖醋里脊管夠?!?/p>
講座在學(xué)術(shù)報(bào)告廳舉行,來的人很多,大多是文學(xué)院的學(xué)生。沈夕桐和周硯坐在后排,他果然像個認(rèn)真的學(xué)生,手里拿著筆記本,時不時湊過來問她:“‘知否知否’這里,她是不是在賭氣?”“‘生當(dāng)作人杰’這句,是不是跟她后來的遭遇有關(guān)?”
沈夕桐低聲給他解釋,講李清照前期的明快,后期的悲涼,講她在戰(zhàn)亂中失去丈夫、顛沛流離的故事。周硯聽得專注,偶爾會皺起眉,像是在替千年前的那位才女難過。
“太不容易了,”講座結(jié)束后,周硯感慨道,“那么有才華的人,卻要經(jīng)歷那么多苦?!?/p>
“但她沒放棄寫詞,”沈夕桐說,“哪怕生活再難,也要把心事寫下來,這本身就是種勇氣?!?/p>
周硯看著她,忽然說:“你也一樣?!?/p>
“我?”
“嗯,”周硯點(diǎn)點(diǎn)頭,“遇到那么多事,還能安安靜靜地彈琴,寫歌,讀詩詞,這也是勇氣?!?/p>
沈夕桐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很少有人會把“勇氣”和她聯(lián)系在一起,他們總覺得她是溫柔的,安靜的,卻不知道這份安靜背后,藏著多少咬牙堅(jiān)持的倔強(qiáng)。
走到食堂門口,周硯忽然停下腳步:“其實(shí)我不太懂詩詞里的那些典故,但我能感覺到你讀它們時的樣子,很動人。就像你彈琴的時候,眼睛里有光?!?/p>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落在湖面的石子,在沈夕桐心里漾開一圈圈溫柔的漣漪。她看著他眼里的真誠,忽然覺得,懂不懂詩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懂她眼里的光。
“糖醋里脊,”她轉(zhuǎn)開話題,掩飾心里的悸動,“你說的管夠。”
“走著!”周硯笑著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食堂里,周硯果然給她打了滿滿一盤糖醋里脊,自己卻沒怎么動,只是看著她吃,眼里帶著點(diǎn)滿足的笑意。沈夕桐被他看得有點(diǎn)不好意思,夾了塊最大的放進(jìn)他碗里:“你也吃?!?/p>
周硯愣了愣,隨即笑著吃掉,像得到了獎勵的孩子。
從食堂出來,夜色已經(jīng)濃了。周硯送沈夕桐回宿舍,路過圖書館旁的銀杏林時,看到地上鋪了層金黃的落葉,像條柔軟的地毯。
“踩上去肯定很舒服,”沈夕桐忍不住說。
周硯二話不說,拉著她走進(jìn)林子里。腳下的落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清脆得像首自然的歌。月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灑下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你看,”周硯指著空中飄落的一片葉子,“像不像你郵票上的梧桐葉?”
沈夕桐抬頭,葉子在月光下打著旋兒落下,果然有種相似的溫柔。她忽然想起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細(xì)雨”,以前總覺得是悲傷的,此刻卻覺得,有月光,有落葉,有身邊的人,連蕭瑟都變得美好起來。
“周硯,”她停下腳步,認(rèn)真地看著他,“謝謝你?!?/p>
“謝什么?”
“謝謝你愿意聽我說這些,”沈夕桐的聲音很輕,“詩詞,音樂,還有那些說不清楚的心事。”
“我也謝謝你,”周硯看著她的眼睛,月光在他眼里閃著光,“讓我知道,除了項(xiàng)目和數(shù)據(jù),還有這么多值得用心感受的東西。”
兩人站在銀杏林里,沒有說話,卻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在悄悄發(fā)芽。那不是突然的心動,而是像慢火熬湯,一點(diǎn)點(diǎn)入味,一點(diǎn)點(diǎn)滲透,最終變成了溫潤的暖意。
回到宿舍,沈夕桐翻開日記本,在今天的頁面上寫下:“原來懂,不是什么都知道,而是愿意聽你說?!迸赃叜嬃似⌒〉你y杏葉,像在呼應(yīng)周硯指給她看的那片。
書桌上,《納蘭詞》和《蘇軾詞選》并排放在一起,仿佛兩個跨越時空的靈魂,在這個初冬的夜晚,找到了奇妙的共鳴。而她和周硯的故事,也像這慢慢鋪陳的詩行,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在平淡的相處里,寫滿了溫柔的懂得。
或許,最好的關(guān)系就是這樣:你讀你的詩,我做我的事,卻總能在某個瞬間,讀懂彼此眼里的光,像弦音遇到了共鳴,自然而然,卻動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