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深處那細(xì)微的、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像冰冷的針尖,瞬間刺破了林默因疲憊和創(chuàng)傷而幾乎麻木的神經(jīng)。他猛地繃緊身體,將自己更深地嵌入墻角那片濃重的陰影里,連呼吸都屏住了,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又瘋狂地擂動。手中的匕首被握得死緊,冰涼的觸感是他此刻唯一的支點(diǎn)。
黑暗中,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疾不徐,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毛的從容。聽起來只有一個人。是“清道夫”的搜捕者?還是這地下迷宮里其他的未知存在?林默的腦海中閃過雷霆被圍攻的畫面,胃里一陣抽搐。他不能被發(fā)現(xiàn)。
腳步聲在他藏身的拐角外停了下來。
一片死寂。只有遠(yuǎn)處滴水的聲音和他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鳴。
時間仿佛被拉長。林默幾乎能聽到對方衣料的摩擦聲,甚至能想象出對方正在側(cè)耳傾聽、目光掃視黑暗的場景。他肌肉緊繃,準(zhǔn)備著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搏命一擊。
然而,預(yù)想中的攻擊并未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極輕、幾乎像是幻覺的嘆息,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
然后,一個壓得極低的、沙啞的嗓音試探性地響起,帶著一種奇怪的、仿佛在確認(rèn)某種暗號般的語調(diào):
“……迷宮……指引流血的方向?”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入林默混亂的腦海!一些更加支離破碎、卻帶著強(qiáng)烈既視感的畫面猛地翻涌上來——冰冷的金屬墻壁上刻滿陌生的符號,許多穿著同樣白色拘束服的身影蜷縮在狹小的空間里,有人用指甲在墻縫摳劃,低聲重復(fù)著類似的話……這句話,他聽過!在更久遠(yuǎn)、被清洗得更徹底的記憶底層!
這不是“清道夫”的風(fēng)格!清道夫只會沉默地殺戮或抓捕。
一種近乎本能的沖動,壓過了理智的警告。林默喉嚨干澀,幾乎是無意識地,一句同樣低啞的話從齒縫間擠了出來,仿佛早已烙印在靈魂深處:
“…………鑰匙……自深淵回望?!?/p>
通道外的人影似乎猛地一震,呼吸都停滯了一瞬。緊接著,一道微弱的光束亮起,謹(jǐn)慎地向下傾斜,照亮了來人的靴子和一小片地面,刻意避開了直接照射林默的眼睛。
借著這微弱的光,林默看到對方穿著一身沾滿污漬和磨損痕跡的深色工裝服,完全不是“清道夫”那種統(tǒng)一的制式裝備。對方緩緩蹲下身,將光源——一個老舊的、似乎改裝過的AR發(fā)簪——放在地上,光束向上,勉強(qiáng)映亮了他自己的下巴和部分胸膛,依舊看不清全貌,但這是一種表示暫時無威脅的姿態(tài)。
“真的是……K序列的?”那沙啞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和一絲顫抖,“我以為……我以為除了我們這些‘廢料’,早就沒有……”
他的話沒說完,但那份深切的、同病相憐般的震撼清晰地傳遞了過來。
林默沒有放松警惕,但心臟的狂跳卻奇異地緩和了一些。他依舊藏在陰影里,啞聲問道:“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鼴鼠’?!蹦侨说吐暤?,聲音里帶著常年不見陽光的沉悶和一種苦澀的自嘲,“和外面那些家伙不是一路的。我們……算是這里的‘殘留物’,靠著這些老舊管道和偶爾泄露的資源茍延殘喘。”他指了指周圍的環(huán)境。
“殘留物?”林默捕捉到這個詞。
“實(shí)驗(yàn)失敗品,或者……像你一樣,‘清洗’后出現(xiàn)嚴(yán)重排異反應(yīng)、被判定為失去價值、本該被‘回收’卻僥幸逃脫的……”鼴鼠的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但那份麻木之下,是更深沉的絕望,“看你的樣子,剛‘醒’沒多久?連‘回望密語’都差點(diǎn)接不上?!?/p>
林默沉默著,算是默認(rèn)。他的確剛窺見自身真相的冰山一角,卻已幾乎被那龐大的陰影壓垮。
“你怎么會在這里?還引來了‘清道夫’?”鼴鼠問道,語氣里沒有責(zé)怪,只有務(wù)實(shí)的探究。
“鄭雄……R博士……他抓了人,引我來?!绷帜院喴赓W,提到鄭雄的名字時,聲音里是無法掩飾的冰冷恨意。
“‘智者’?”鼴鼠忽然接口。
林默猛地抬頭,盡管對方看不清他,他還是死死盯著聲音的方向:“你知道?!”
鼴鼠發(fā)出一種像是破風(fēng)箱般的、短促的笑聲:“呵……這里的老住戶,誰沒聽過‘智者’的傳說?他是最早的覺醒者,也是最早試圖反抗R博士的人……可惜……”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他被抓住后,我們就知道,沒人能逃脫那座白色監(jiān)獄了。你是為了救他來的?”
“是?!绷帜幕卮饹]有絲毫猶豫。
通道里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那AR發(fā)簪發(fā)出的微弱光暈在輕輕晃動,像黑暗中一絲搖曳的希望。
“瘋子……和以前一樣瘋。”鼴鼠喃喃道,不知道是在說林默,還是在說曾經(jīng)的誰?!澳阒馈系胤健悄睦飭??”
“不知道。但必須去?!?/p>
“……穿過這條主通道,向西大概五百米,有個廢棄的垂直通風(fēng)井,以前是實(shí)驗(yàn)垃圾排放口,早已停用。井壁有老舊的維修梯,向上爬大概十層樓高度,能通往地上,出口偽裝成郊區(qū)的一個廢棄變電站。那是離開地下管網(wǎng)最直接的路徑之一?!饼B鼠突然快速地說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但是,‘清道夫’肯定也知道那里。他們或許已經(jīng)在出口布防。”
信息。這是林默目前最需要的東西。他深吸一口氣:“謝謝?!?/p>
“別謝我?!饼B鼠的聲音重新變得冷硬,“我?guī)湍?,不是因?yàn)橄嘈拍隳艹晒Γ皇恰蛟S你能給他們制造點(diǎn)麻煩。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他的聲音里帶著積壓已久的怨毒。
說完,不等林默回應(yīng),鼴鼠迅速起身,撿起地上的發(fā)簪,光芒熄滅。腳步聲快速向后退去。
“記住,K序列的,”他的聲音從遠(yuǎn)處的黑暗中傳來,帶著最后的告誡,“別相信任何看似容易的路。R博士最喜歡的就是給人希望……然后再親手碾碎。你的每一步,可能都在他的計算之內(nèi)?!?/p>
聲音徹底消失了,通道再次陷入完全的黑暗和寂靜,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林默極度壓力下產(chǎn)生的幻覺。
但那條通往垂直通風(fēng)井的路徑,卻清晰地刻在了林默的腦海里。是陷阱?還是唯一的出路?鼴鼠的警告和幫助,哪一種更真實(shí)?
林默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緩緩滑坐下來。短暫的交流耗盡了他剛剛積攢的一點(diǎn)力氣。他抬起手,用力按壓著依舊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鼴鼠的話像錘子一樣敲打著他——“殘留物”、“廢料”、“清洗后排異”……
這些詞語讓他對自己那空白的過去產(chǎn)生了更多恐怖又具體的想象。他曾經(jīng)歷過什么?又是如何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
還有那句“回望密語”……它證明了他并非孤立無援,在這座龐大的、由鄭雄構(gòu)建的記憶迷宮里,或許還散落著和他一樣的受害者,在黑暗中艱難求生。
一絲微弱的、卻異常堅韌的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絕望,在他心底亮起。
他不能倒下。
為了那個僅有一面之緣卻為他斷后的雷霆,為了那個被囚禁的、被稱為“智者”的導(dǎo)師,也為了這些藏在黑暗里的、“殘留”著的微弱回響。
他必須走出去。
休息了片刻,強(qiáng)迫自己吞下幾口冰冷的污水潤濕干裂冒火的喉嚨,林默扶著墻壁,重新站了起來。辨明了鼴鼠所說的西向,他握緊匕首,一步步向著那個垂直通風(fēng)井,向著已知的危險,艱難地邁出了腳步。
黑暗依舊濃重,但這一次,他仿佛能聽到無數(shù)細(xì)小的聲音在這迷宮的墻壁里回蕩,那是無數(shù)被剝奪、被篡改的記憶,正在無聲地哭泣和吶喊。
而他,要去回應(yīng)它們。
(第十六章 完)
作者還有三更,算是對假期中期的一種獎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