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值功曹落地時,腳邊的梧桐葉正打著旋兒飄。值年功曹捻了捻衣角,沒蹭到南天門的云氣,倒沾了些潮濕的桂花香——這南京城的味道,和天庭案牘上的墨香半點不搭界。
“該是這處了?!敝翟鹿Σ軘傞_手掌,掌心浮現(xiàn)的金光在觸及一棟灰磚小樓時微微顫了顫。四人是奉了玉帝口諭,來查人間一處“香火異動”的,據(jù)說此處百姓近來祭拜的“家宅神”,神形竟與他們有幾分相似??烧嬲镜綐乔?,最先讓他們愣住的不是香火,是墻。
那是面刷得白凈的墻,墻上貼滿了印著圖案的紙,花花綠綠的,倒像極了凡間孩童貼的年畫??啥ňσ豢?,值時功曹“咦”了一聲,伸手指著其中一張:“那……那不是我?”
紙上的畫,分明是個身披紅袍、手持令牌的神將,眉眼間的凜然,竟和他照鏡子時看到的自己分毫不差。再往旁邊看,值年功曹的青袍、值月功曹的白袍、值日功曹的黃袍,一一印在紙上,四人或立或坐,有的捧著卷軸,有的握著筆硯,活脫脫就是他們在天庭當值時的模樣。
“胡鬧!”值年功曹皺起眉,抬手就要去撕——他們乃天庭正神,掌年、月、日、時四值,管的是凡間吉兇禍福、善惡功過,怎么就被貼在這凡間的墻上,成了……成了這糊墻的紙?
可指尖剛碰到紙面,卻沒感受到紙張的薄脆,反倒像觸到了一層溫溫的氣。那氣順著指尖往上爬,竟帶著些微的香火之力,雖稀薄,卻真切。值月功曹連忙按住他的手:“別沖動,你看這墻下?!?/p>
墻根擺著個小小的木龕,里面沒有神像,只放著一碟點心、一杯清茶,香爐里插著三炷燃了一半的香,煙氣裊裊,正飄向墻上的“四值功曹”。一個穿校服的小姑娘背著書包走過,看到香爐,停下來恭恭敬敬鞠了個躬,嘴里念叨著:“功曹爺爺,保佑我明天考試順利,要是考好了,我給你們帶桂花糕?!?/p>
說完,她又抬頭看了看墻上的畫,笑著指了指值時功曹:“這個紅衣服的爺爺,上次我丟了鑰匙,就是拜了他,回頭就在書包夾層里找到了!”
四人面面相覷。值日功曹摸了摸下巴,他倒是記得上個月,確實接到過一個凡間小姑娘的“求助”——不算什么大事,不過是鑰匙掉在了路邊草叢里,他順手讓一陣風把草吹開,讓路過的清潔工撿到了??伤麤]想到,這小姑娘竟把“紅衣服的爺爺”記在了心里,還對著這墻上的畫祭拜起來。
“走,去巷子里問問。”值日功曹提議。他們隱了身形,跟著小姑娘走進旁邊的巷子。巷子里大多是老住戶,墻面上幾乎家家戶戶都貼著類似的“壁紙”,有的是他們四個,有的是土地公、灶王爺,還有些他們叫不上名字的“神”,都是印在紙上,貼得整整齊齊。
拐角處的雜貨鋪里,一個白發(fā)老太太正拿著一卷紙遞給顧客:“這‘家宅四神’可靈了!我家老頭子上次下雨天摔了一跤,本以為要臥床,拜了幾天,嘿,第二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顧客接過紙,上面印的正是四值功曹,只是旁邊多了行小字:“家宅四神,護佑平安,出入順遂?!?/p>
“老太太,這‘四神’是哪路神仙?。俊彪[著身的值月功曹忍不住開口,聲音化作一陣微風,飄進老太太耳里。老太太像是沒聽見,卻自顧自說了起來:“誰知道呢!前陣子巷口來了個畫匠,說這是他夢里見的神,能保家宅平安,就印了這些紙來賣。剛開始沒人信,后來張嬸家的貓丟了,貼了這個,第二天貓自己回來了;小李子找工作不順,貼了之后,真就面試上了……一來二去,大家就都信了,都來買這‘壁紙’貼墻上?!?/p>
四人跟著那畫匠回了家。畫匠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租住在巷子深處的小屋里,桌上堆滿了畫稿,最上面一張,正是四值功曹的畫像,筆觸雖不算精湛,卻把他們各自的神態(tài)抓得極準。
“奇怪,他怎么會畫出我們的樣子?”值時功曹不解。他們從未在凡間顯過真身,這畫匠就算做夢,也不該夢得如此真切。
夜里,畫匠睡著了,床邊的油燈還亮著。四人湊近,只見畫匠眉頭微蹙,嘴里喃喃自語:“功曹爺爺……那孩子的病……”
值年功曹指尖凝起一絲金光,探進畫匠的夢里。夢里沒有天庭的祥云,只有一間破舊的病房,一個面色蒼白的小男孩躺在床上,畫匠坐在床邊,手里拿著畫筆,一邊畫一邊哭:“小宇,你要快點好起來,我給你畫神仙,讓神仙保佑你……”
原來這畫匠有個弟弟,名叫小宇,半年前得了場重病,住進了醫(yī)院,藥石罔效。畫匠急得沒法,夜里總做噩夢,直到有一天,他夢見四個穿著不同顏色袍子的神將走進病房,其中一個穿白袍的神將摸了摸小宇的頭,小宇的臉色就紅潤了些。他醒了之后,趕緊把夢里的神將畫了下來,想著“畫個神仙,總能求個心安”,沒想到畫出來之后,鄰居們見了,都說這神像“看著就靠譜”,紛紛來求他印成紙貼在家里。
而那些“靈驗”的事,不過是四值功曹各司其職時的順手為之——張嬸的貓是值時功曹讓巡邏的夜貓子引回去的,小李子的面試是值月功曹在他簡歷上添了點“眼緣”,老太太的老伴是值日功曹悄悄化解了他身上的“沖煞”……他們做這些,本是職責所在,卻沒想到,竟被這畫匠的夢,和百姓的期盼,給“釘”在了墻上,成了人人祭拜的“家宅四神”。
“這算什么事?”值時功曹哭笑不得,“我們成了凡間的‘壁紙神’了?”
值月功曹卻笑了:“玉帝讓我們來查‘香火異動’,現(xiàn)在看來,這異動,倒是百姓的心意?!?/p>
他們在南京待了三日。這三日里,他們看著有人對著墻上的“自己”許愿,有人帶著祭品來還愿,看著畫匠的弟弟小宇,在他們的暗中護持下,真的能坐起來說話了。畫匠又印了新的“壁紙”,這次上面的四值功曹,臉上多了些溫和的笑意——那是他夢見神將們對著小宇笑時,記下來的模樣。
第四日清晨,四人準備回天庭復命。臨走前,他們又去了那棟灰磚小樓前。墻面上的“壁紙”被風吹得微微卷邊,陽光照在上面,紅、青、白、黃四色竟泛出淡淡的金光。巷子里的老人們正圍在一起聊天,說起這“家宅四神”,個個臉上都帶著笑。
“罷了,貼就貼吧?!敝的旯Σ軗u了搖頭,卻沒了最初的怒氣。他想起剛才路過一家窗臺,看到一個小女孩正踮著腳,把一張新的“四值功曹”貼在窗戶上,嘴里哼著:“功曹爺爺,今天我要去外婆家,路上要平平安安的呀。”
風卷起那張紙的一角,像是在點頭應承。
四人騰空時,桂花香又飄了過來。值日功曹回頭看了一眼那面墻,輕聲說:“下次再來,看看這‘壁紙’,有沒有被風吹壞?!?/p>
值月功曹笑著接話:“再不來,說不定百姓要給我們建個‘壁紙廟’了?!?/p>
云端上,四值功曹的笑聲,混著南京城的煙火氣,飄了很遠。他們終究是天庭的功曹,要回天庭處理案牘,要管凡間的功過是非,但從此,他們的心里,多了一處牽掛——那處被貼在墻上當壁紙的地方,有一群百姓,正對著他們的畫像,虔誠地許愿,認真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