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記得養(yǎng)老星毀滅那天,風(fēng)里的味道從電離層特有的薄荷香,變成了灼燒臭氧的刺鼻氣息。
這顆星球是光之國的“特殊養(yǎng)老院”,沒有星際戰(zhàn)爭的硝煙,沒有宇宙怪獸的嘶吼,只有一條永遠停留在傍晚的地平線——橘紅色的光把云層染成蜜蠟色,連空氣都像被按下慢放鍵,溫柔得近乎詭異。后來我才知道,這份溫柔是精心編織的牢籠,為的是困住我這個光之國最危險的“容器”,讓我在日復(fù)一日的平庸里,慢慢消磨掉體內(nèi)潛藏的力量。
每天早上7點整,手腕上的系統(tǒng)手環(huán)會準時彈出全息任務(wù)面板,字體是溫和的淺金色,像在哄小孩:
【今日養(yǎng)老指標(biāo):
1.?給后院的宇宙蒲公英澆水(注:需使用凈化泉水,避免葉片灼傷);
2.?和隔壁退休的博古星人下光棋(注:老人視力不佳,落子可稍慢);
3.?禁止離開安全半徑3公里(違規(guī)將觸發(fā)預(yù)警)。】
完成任務(wù)的獎勵永遠是10星幣,剛好夠在小鎮(zhèn)的自動販賣機買一支星際冰棒;而失敗的懲罰,是電擊等級Ⅰ——那種電流穿過神經(jīng)的麻痹感,我嘗過三次,一次是為了看3公里外的流星,兩次是忘了給蒲公英澆水。
我給自己取名叫南若。身份證上的編號是“Ω-龍核-02”,冰冷的字母和數(shù)字像在時刻提醒我“容器”的身份,可“南若”不一樣,這是我在一本地球舊書里看到的名字,讀起來軟乎乎的,像能擁有普通人生的地球人——會生老病死,會為了柴米油鹽煩惱,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連呼吸都在被系統(tǒng)監(jiān)控。
8點40分,我提著裝滿凈化泉水的澆水壺推開木門。后院的宇宙蒲公英開得正好,淡紫色的花瓣上沾著晨露,在傍晚的光里閃著細碎的光。我剛蹲下身,準備給最邊上那株蔫了葉子的小苗澆水,天幕忽然“撕拉”一聲,裂開一道黑紫色的縫。
那道縫像有人用指甲劃破了畫布,邊緣還在不斷扭曲、擴張,把橘紅色的晚霞都染成了詭異的暗紫色。風(fēng)瞬間停了,薄荷味消失得無影無蹤,空氣里只剩下臭氧灼燒的焦糊味,嗆得我忍不住咳嗽。
“檢測到異常能量——β級墮落反應(yīng)?!毕到y(tǒng)手環(huán)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顫抖,不再是往日的溫和平穩(wěn),“能量來源:托雷基亞?!?/p>
托雷基亞。
這個名字像一把冰錐扎進我心里,我?guī)缀跏菞l件反射地扔掉澆水壺,轉(zhuǎn)身就往屋里跑。光之國的檔案里寫得清清楚楚,這個被稱為“墮落天才”的奧特戰(zhàn)士,曾憑一己之力摧毀三顆行星的防線,他的黑暗能量能腐蝕一切光的存在——他怎么會來養(yǎng)老星?這里除了我,只有一群退休的老星際人,沒有任何值得他動手的東西。
可我剛跑兩步,后頸就傳來一陣寒意?;仡^時,黑紫色的光已經(jīng)落在了院子里,像一滴濃墨掉進清水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開來。原本翠綠的草坪瞬間被腐蝕,裂開幾何狀的紋路,連土壤都變成了深黑色,散發(fā)著淡淡的黑煙。
“跑什么?”
一個優(yōu)雅又慵懶的聲音從裂縫深處浮上來,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像貓在逗弄老鼠。我僵在原地,看著那道黑紫色的光逐漸凝實,化作一個穿著黑藍相間裝甲的身影——他的面部覆蓋著類似面具的鎧甲,縫隙里流動著冷白色的光,明明是笑著的,卻讓人覺得比宇宙黑洞還要冰冷。
“我是來接你下班的,Ω-龍核-02?!彼白吡藘刹剑撞仍诟g的土壤上,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手腕上的系統(tǒng)手環(huán)在瘋狂閃爍,紅色的預(yù)警燈映得我指尖發(fā)白,可我知道,反抗是徒勞的。托雷基亞的力量,遠不是這個用來監(jiān)控我的普通系統(tǒng)能對抗的。
“我還沒領(lǐng)今天的養(yǎng)老金。”我強裝鎮(zhèn)定,試圖拖延時間。其實我也不知道在等什么,養(yǎng)老星沒有守衛(wèi),光之國的救援遠在幾光年之外,我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他抬手,指尖輕輕挑起我的下巴,動作帶著一種審視獵物的傲慢,像在欣賞一只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梆B(yǎng)老金?”他輕笑一聲,“你真以為自己是來養(yǎng)老的?Ω-龍核-02,你真正的工牌上寫著——二代龍戰(zhàn)士容器。這場‘養(yǎng)老游戲’,該結(jié)束了?!?/p>
話音剛落,空氣溫度驟然下降。我感覺腳踝一涼,低頭看去,地面的裂縫里滲出暗金色的紋路,像有生命的藤蔓,正順著我的褲腳往上爬。那是龍核共鳴的征兆——我體內(nèi)那顆沉睡了十幾年的龍核,正在回應(yīng)托雷基亞的召喚。
心臟每跳一次,就像被鋸齒狠狠切割一次,疼得我?guī)缀跽静环€(wěn)。“我只是個普通人?!蔽乙е?,試圖否認這個事實。我寧愿相信自己只是個編號出錯的普通囚犯,也不想承認自己是那個傳說中能毀滅星系的“容器”。
“普通人?”他挑眉,指尖輕輕劃過我的右頰。就在他的指尖碰到皮膚的瞬間,我感覺臉頰一陣發(fā)燙,銀黑色的龍鱗紋路突然從皮膚下透出來,像紋身一樣覆蓋了半張臉。
“普通人會在夢里呼喚迪迦的名字,讓超古代光自動為你開門?”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玩味,“那些深夜里的幻聽,不是錯覺吧?你無數(shù)次在夢里看見金字塔,看見迪迦的石像回頭看你——你以為那些畫面是怎么來的?”
我徹底愣住了。
那些反復(fù)出現(xiàn)的夢境,那些在耳邊盤旋的“迪迦”二字,我一直以為是自己太渴望自由產(chǎn)生的幻覺??涩F(xiàn)在托雷基亞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記憶里的迷霧——原來從一開始,我就不是“普通”的。
“你一直在監(jiān)視我?”我聲音發(fā)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我那些自以為是的“平凡生活”,原來全在他的眼皮底下,像一場可笑的獨角戲。
“不是監(jiān)視,是等。”他收回手,暗金色的紋路還在我皮膚上閃爍,“我在等你體內(nèi)的龍核成熟?!彼忠粨],幾道暗金光束突然從虛空中射出來,緊緊勒住我的四肢,像提線木偶的線,把我整個人提離了地面?!敖裉?,只是到了收獲的時候?!?/p>
身體懸空的失重感讓我有些眩暈,風(fēng)吹起我鬢邊的頭發(fā),我低頭看向腳下的養(yǎng)老星。原本完整的天幕正在一塊塊剝落,像破碎的蛋殼,露出外面真正的宇宙——沒有溫柔的晚霞,只有無數(shù)顆像碎玻璃一樣閃爍的星辰,冷銳得讓人不敢直視。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從來沒有被流放,我只是被圈養(yǎng)。養(yǎng)老星的溫柔,鄰居的和善,系統(tǒng)的“照顧”,全都是為了讓我乖乖待在籠子里,等著被托雷基亞“收獲”的誘餌。
“走之前,送你份禮物?!蓖欣谆鶃喌穆曇粼谖叶呿懫?,他抬起另一只手,對著養(yǎng)老鎮(zhèn)的方向虛空一握。
下一秒,十幾公里外的養(yǎng)老鎮(zhèn)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像有一只看不見的巨手,狠狠捏碎了那顆溫柔的小鎮(zhèn)。橘紅色的光團從鎮(zhèn)中心緩緩升起,一朵蘑菇云在傍晚的天空中綻開,帶著毀滅的氣息,慢慢擴散開來。
我的心臟像被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那里住著博古星人老爺爺,他每天都會在門口等我下光棋,還會偷偷給我塞星際糖;住著退役的宇宙船船長,他總給我講星際旅行的故事,說等我“刑滿釋放”,就帶我去看真正的星云;住著賣冰棒的阿姨,她知道我喜歡草莓味,總會多給我加一勺果醬——他們?nèi)谀?秒的爆炸里,被蒸發(fā)得干干凈凈。
“你這個瘋子!”我嘶吼著,聲音被喉嚨里涌上來的灼熱感灼燒得嘶啞。龍核的力量在體內(nèi)翻騰,像是在呼應(yīng)我的憤怒,銀黑色的紋路爬上我的脖頸,帶著滾燙的溫度。“他們是無辜的!”
“無辜?”托雷基亞歪了歪頭,語氣像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可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他們每天都在吸走你的殺意,讓你沉溺于‘普通’,忘記自己的使命——那就是罪?!?/p>
爆炸的沖擊波終于抵達,院子外的防護屏障像玻璃一樣碎裂,碎片飛濺開來,劃傷了我的手臂。熱浪掀起我的長發(fā),火光映在托雷基亞的面具上,照亮了他嘴角那兩道冷血的笑紋。
可我卻奇異地平靜下來。
也許是龍核的力量開始接管我的情緒,也許是憤怒到了極致,反而只剩下一種冰冷的清醒。我看著遠處還在燃燒的小鎮(zhèn),看著腳下正在坍塌的養(yǎng)老星,慢慢開口:“好,我跟你走。但我要留句話?!?/p>
托雷基亞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痛快?!敖o你五秒?!彼麚]了揮手,勒住我四肢的暗金光索松了一寸,讓我能自由地說話。
我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正在坍塌的房屋,掃過被火海吞噬的小鎮(zhèn),掃過那片已經(jīng)變成焦土的蒲公英地——掃過那個曾經(jīng)以為可以安度余生的自己。我輕聲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
“南若已死。”
“從今往后,我是你們的報應(yīng)?!?/p>
托雷基亞發(fā)出低低的笑聲,那笑聲里帶著滿意,像聽見了期待已久的和弦?!昂芎茫彼f,“這場演出,正式開始?!?/p>
黑紫色的光芒突然暴漲,像潮水一樣裹住我們兩人。我感覺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意識開始有些模糊。在傳送啟動的最后一毫秒,我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天幕。
那里,有一道紅色的光正以極快的速度逼近,像一顆燃燒的流星,帶著熾熱的溫度——我認得那道光,是雷歐。光之國最擅長格斗的奧特戰(zhàn)士,曾經(jīng)在檔案里看到過他的資料,說他是“宇宙的守護者”。
可我已經(jīng)不配被拯救了。
我親手埋葬了“南若”,選擇了“報應(yīng)”的身份。從說出那句話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是那個渴望普通的女孩了。
視野徹底暗下來之前,我仿佛看到雷歐的身影在天幕下停頓了一瞬,紅色的光里似乎帶著一絲惋惜。
養(yǎng)老星的殘片在身后化為宇宙的塵埃,像一場盛大的葬禮。而我心里的某處,也在同一刻悄悄塌陷,露出漆黑而饑餓的龍牙——那是龍核真正覺醒的征兆。
黑暗中,手腕上的系統(tǒng)手環(huán)突然亮了起來,不再是溫和的淺金色,而是冰冷的暗紫色。系統(tǒng)音第一次換了臺詞,帶著機械的冷漠:
【身份校驗通過——】
【代號:二代龍戰(zhàn)士·南若】
【主線任務(wù):毀滅或重生,請選擇?!?/p>
我閉上眼,感受著體內(nèi)翻騰的龍核力量,感受著那些因毀滅而產(chǎn)生的恨意,輕輕回答:
“我選擇——讓他們流血?!?/p>
傳送完成的提示音在黑暗中響起,周圍的星辰一顆顆熄滅,像被黑暗吞噬的燭火。
第一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