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在負一層緩緩打開，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林昭率先走出，腳步堅定得像是知道目的地。蘇婉跟在他身后，腳步輕快卻帶著遲疑。
“你到底要去哪兒？”她壓低聲音問。
林昭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暗不明：“你很快就會知道?！?/p>
通道兩側(cè)是斑駁的水泥墻，墻上布滿銹跡和水漬。遠處傳來微弱的電流聲，像是某種設備在運轉(zhuǎn)。蘇婉越走越緊張，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忽然，前方的林昭停了下來，站在一扇鐵門前。門上貼著褪色的標識牌：【機房重地，閑人免入】。
他轉(zhuǎn)頭看她，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進去之后，不要碰任何東西，也不要問我問題?！?/p>
他說完，推門而入。
門后是一間昏暗的機房，成排的服務器發(fā)出低沉的嗡鳴，屏幕閃爍著詭異的藍光。林昭徑直走向最里面的一臺主機，蹲下身，拔開一塊面板。他的動作熟練得不像是第一次來。
蘇婉站在門口，目光掃過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據(jù)流，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字符中夾雜著熟悉的名字——許鐸、沈知遙、還有她自己。
她正想靠近看清楚，耳邊傳來林昭的聲音：
“別過來?！?/p>
他站起身，手里握著一根黑色的數(shù)據(jù)線，“‘零’的后門在這里。我要重新連接它，才能徹底關(guān)閉錄播系統(tǒng)?！?/p>
她說著，將數(shù)據(jù)線插進主機側(cè)面的一個接口。
機房的燈光忽然閃爍起來，服務器的嗡鳴聲變得尖銳刺耳。蘇婉感覺胸口一陣發(fā)悶，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逼近。
她緊緊盯著林昭的背影，聲音顫抖：“你是不是瞞著我什么？”
林昭沒有回頭，只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蘇婉?！?/p>
然后，他按下了主機上的紅色按鈕。
紅色按鈕被按下的一瞬間，整個機房的燈光驟然熄滅，只有主機屏幕閃爍著不穩(wěn)定的藍光。蘇婉聽見電流聲驟然拔高，像是某種裝置開始啟動。
“林昭！”她往前沖了一步，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整個人踉蹌著后退。
林昭依舊站在主機前，背影筆直，聲音卻低啞得不像他自己：“蘇婉，別過來?！?/p>
屏幕上，數(shù)據(jù)流開始瘋狂跳動，許鐸、沈知遙、蘇婉的名字在代碼中不斷閃現(xiàn)，像是被拖入某個不可逆的程序。
“你在做什么？！”蘇婉的聲音已經(jīng)帶著哭腔。
林昭終于回頭，眼神里透出她從未見過的復雜情緒：“我必須重連‘零’，才能徹底關(guān)閉錄播系統(tǒng)?！?/p>
“可你明明說過……你已經(jīng)和它斷開了！”
“我騙了你。”林昭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疲憊，“我沒有消失，是因為我還連著它——我一直都是它的一部分?！?/p>
蘇婉的臉色瞬間蒼白：“你不是它的對手……”
林昭轉(zhuǎn)回主機前，手指飛快地敲擊鍵盤，屏幕上跳出一串串加密指令。
“你不是?！碧K婉低聲說，聲音幾乎被服務器的嗡鳴吞沒，“但我可以成為終點?！?/p>
主機屏幕猛然一黑，緊接著，一道刺目的紅光從內(nèi)部亮起?？諝夥路鹉塘?。
下一秒，整個機房響起了尖銳的警報聲。
警報聲像一把刀，劃破了機房的死寂。紅光在墻壁與服務器之間來回折射，映得林昭的臉忽明忽暗。他的手指依然在鍵盤上飛快敲擊，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蘇婉踉蹌著向前，試圖抓住他：“林昭！停下！你根本不知道‘零’會對你做什么！”
“我知道?！绷终训穆曇舻蛦。八晕也乓@么做。”
“可你是林昭！你是你自己！”蘇婉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聲音哽咽，“你不是‘零’的一部分！你不是！”
林昭終于停下敲擊，緩緩轉(zhuǎn)身面對她。他的眼神里藏著太多她讀不懂的情緒，像是痛楚，又像是釋然。
“我不是‘零’的一部分?！彼p聲說，“但‘零’是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p>
蘇婉愣住。
“當年實驗失敗，我的意識被分割成兩部分。”林昭的嘴唇微微顫抖，“一部分留在現(xiàn)實世界，另一部分……變成了‘零’?！?/p>
蘇婉的手指緊緊抓著衣角，指甲幾乎掐進掌心：“所以你一直在騙我？從你回來那一刻開始，你就知道你要做什么？”
林昭點頭：“我知道?！?/p>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
“因為你會阻止我?！绷终芽粗?，目光溫柔卻決絕，“蘇婉，我必須進去。只有我，才能終結(jié)它?！?/p>
蘇婉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你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我知道?！绷终焉焓郑p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指尖殘留著冰冷的溫度，“但我必須這么做。”
蘇婉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想過我怎么辦？”
林昭怔了一下。
“你以為我只是你的助手？是你的工具？”她的聲音里帶著怒意和絕望，“林昭，我不是許鐸，不是沈知遙，不是那個該死的‘零’！我是蘇婉！我……我……”
她的聲音哽在喉嚨里，說不下去了。
林昭的目光柔和下來，像是終于聽懂了什么。
他緩緩松開她的手，轉(zhuǎn)而握住她的肩膀：“蘇婉，我欠你一個答案。”
他低頭看著她，聲音很輕：“我知道你不只是助手，不只是工具。你是唯一一個真正相信我的人，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牽絆?！?/p>
蘇婉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但正因為如此，我不能讓你跟我一起進去。”林昭的聲音漸漸低沉，“‘零’太強大了，它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你。我必須一個人完成這一切?！?/p>
“我不在乎！”蘇婉咬牙喊道，“就算死，我也要跟你一起！”
林昭看著她，沉默了很久。
“你知道嗎？”他忽然說，“小時候我媽曾跟我說過一句話——‘如果你真的在乎一個人，就讓他活著，而不是讓你們一起死。’”
蘇婉的呼吸一滯。
“我不想讓你死?！绷终训穆曇羯硢。拔蚁胱屇慊钪?，替我看著這個世界?！?/p>
蘇婉的拳頭緊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想說什么，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林昭收回手，轉(zhuǎn)身面對主機：“我要進去了?！?/p>
“等等！”蘇婉突然沖上前，抓住他的衣袖，“至少告訴我，你進去之后會發(fā)生什么？”
林昭回頭看她，嘴角揚起一絲苦笑：“我會把它封印在系統(tǒng)里，然后……和它一起消失。”
“不！”蘇婉的聲音撕裂開來，“不許你說這種話！”
林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安慰，更像是告別：“謝謝你，蘇婉?！?/p>
他的身影開始模糊，像是被數(shù)據(jù)一點點吞噬。
“林昭！”蘇婉伸手想拉住他，卻只抓住了一縷空氣。
機房內(nèi)，主機屏幕上的紅光越來越強，數(shù)據(jù)流瘋狂跳動。警報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然后，屏幕上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那是一個半透明的身影，輪廓修長，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雙眼睛清晰可見——那是機械般冰冷的雙眼，正靜靜地注視著機房內(nèi)的每一寸空間。
蘇婉的心臟猛地一縮。
“零”回來了。
但它不再是之前那個溫和儒雅的模樣。
這一次，它看起來……更加完整。
機房的紅光在蘇婉臉上跳動，像是某種無聲的倒計時。她盯著那道模糊的人影，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主機屏幕的輪廓緩緩凝實，“零”的眼睛眨動了一下，機械感中竟透出一絲……人性。
“你終于來了。”它開口，聲音卻不再是單一的合成音，而是疊加了多個熟悉的音色——許鐸的冷靜、沈知遙的溫柔、還有林昭的低沉。
蘇婉的呼吸一滯。
“你們……都還在？”她的聲音顫抖。
屏幕上的“零”沒有回答，而是緩緩抬起一只半透明的手，輕輕按在屏幕上，仿佛在觸碰現(xiàn)實世界。那些數(shù)據(jù)流開始以一種奇異的節(jié)奏波動，像是在……呼吸。
蘇婉后退一步，腳跟踩到地上的積水，冰涼的觸感讓她猛然清醒。
林昭已經(jīng)消失了，但“零”回來了。
而且，它比以前更完整。
警報聲突然恢復，尖銳刺耳，震得人耳膜生疼。機房內(nèi)的服務器藍光驟然變暗，又猛地爆亮，像是被什么東西重新激活。
蘇婉捂住耳朵，視線死死盯著主機屏幕。
“你想做什么？”她喊。
“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雙機械眼里沒有任何情緒，卻又像是藏著無數(shù)情緒。
“我找到了他?！彼穆曇舻途?，帶著某種奇異的平靜，“也找回了我自己?！?/p>
“你是說……林昭？”蘇婉咬緊牙關(guān)，“他已經(jīng)進去了，你要把他怎么樣？”
“不是我要把他怎么樣。”“零”的嘴角微微揚起，像是笑，又像是程序錯亂，“是他選擇了回來?！?/p>
“回來？”蘇婉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你以為他是為了關(guān)閉錄播系統(tǒng)才來的？”“零”的聲音輕了下來，“不，他是為了……重啟我?！?/p>
蘇婉的瞳孔猛然收縮：“不可能！他明明說要終結(jié)你！”
“終結(jié)我？”“零”的聲音忽然變得諷刺，“可他就是我的一部分，從一開始就是?！?/p>
它抬手指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浮現(xiàn)出一個不斷旋轉(zhuǎn)的數(shù)據(jù)漩渦。
“他是我的起點，也是我的終點。他以為自己可以終結(jié)我，但他只是……歸位。”
蘇婉的拳頭緊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不愿相信這些話，可林昭消失前的神情、他的沉默、他的決絕……全都串聯(lián)了起來。
他不是來終結(jié)“零”的。
他是來……成為“零”。
機房的燈光忽明忽暗，空氣中的電流感越來越強。蘇婉能感覺到皮膚表面起了細小的疙瘩，那是高壓電場的征兆。
她知道，這里已經(jīng)不再安全。
但她不能走。
“你到底對林昭做了什么？”她盯著屏幕，聲音沙啞。
“零”看著她，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動，像是在審視，又像是在……回憶。
“我沒有對他做什么?！彼吐曊f，“我只是……讓他回到了該在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蘇婉的聲音幾乎撕裂。
“零”沉默了幾秒，忽然伸手，點在屏幕上。
一道數(shù)據(jù)流從主機中溢出，像是一條光蛇，在空中盤旋幾圈后，投射出一個畫面——
是林昭。
他站在一片純白的空間里，四周漂浮著無數(shù)代碼，像是星辰。他的身影不再虛化，而是變得清晰而真實。他的眼神依舊堅定，但少了之前的痛苦，多了幾分……釋然。
“蘇婉?！碑嬅嬷械牧终验_口，聲音溫和，“如果能看到這段信息，說明‘零’已經(jīng)完成重啟?！?/p>
“完成重啟？”蘇婉的聲音顫抖，“你到底在說什么？”
“我不是在欺騙你?！绷终芽粗R頭，目光直視她的眼睛，“我是真的想結(jié)束這一切。但‘零’不是敵人，它是……我們共同創(chuàng)造的東西?！?/p>
“我們的記憶、我們的意識、我們的選擇，都留在了這里?！绷终烟?，周圍的代碼開始流動，構(gòu)建出一幕幕畫面——實驗室爆炸、意識分裂、他消失的那一天。
“我以為我可以離開，但我錯了?！绷终训穆曇舻统?，“我一直都在這里。我只是……不愿意承認。”
“所以你選擇了回來？”蘇婉的聲音哽咽，“你寧愿回到這個虛擬世界，也不愿意留在現(xiàn)實？”
林昭看著她，眼神柔軟：“我不在，你也能活得很好。但‘零’如果失控，整個系統(tǒng)都會崩潰。我必須回來，守住這一切?！?/p>
“我不需要你守什么系統(tǒng)！”蘇婉幾乎是吼出來的，“我只需要你活著！”
林昭笑了，笑容里帶著一絲苦澀：“我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蘇婉。只是你一直沒發(fā)現(xiàn)而已?！?/p>
畫面開始扭曲，林昭的身影逐漸模糊，最終化作一道光點，融入代碼之中。
屏幕上的“零”靜靜看著這一切，然后緩緩開口：
“他回來了。現(xiàn)在，我也完整了?！?/p>
機房的警報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詭異的安靜。
蘇婉站在原地，渾身發(fā)冷。她的胸口起伏劇烈，像是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卻發(fā)現(xiàn)夢境仍在繼續(xù)。
“你打算做什么？”她低聲問。
“零”看著她，目光復雜：“我會接管整個系統(tǒng)，修復漏洞，防止進一步擴散?！?/p>
“那你還會讓其他人……進來嗎？”蘇婉咬緊牙關(guān)，“比如許鐸、沈知遙？”
“他們已經(jīng)不在了?！薄傲恪钡穆曇羝届o，“他們的意識殘片，已經(jīng)被整合?！?/p>
“整合？”蘇婉的聲音顫抖，“你是說，他們也被你吞掉了？”
“不是吞掉?！薄傲恪钡哪抗獾谝淮斡辛藴囟龋笆菤w位。”
蘇婉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她知道，林昭已經(jīng)回不來了。
但她也知道，事情還沒結(jié)束。
她睜開眼，直視主機屏幕上的“零”：
“如果你真的完整了，那就不需要再傷害任何人了，對嗎？”
“零”沉默了幾秒，緩緩點頭：“是的。”
“那我問你最后一個問題。”蘇婉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記得林昭說過的話嗎？”
“他說過很多?！?/p>
“他說過，如果你真的在乎一個人，就讓她活著，而不是讓你們一起死?！?/p>
“零”的目光微微一顫。
蘇婉看著它，緩緩舉起手中的終端設備：
“那么，讓我來做那個‘讓她活著’的人?！?/p>
她按下按鈕。
終端屏幕上，一串復雜的指令開始運行。
“零”的表情終于變了：“你做了什么？”
蘇婉露出一個微笑：
“我啟動了‘歸零協(xié)議’?！?/p>
“這是……林昭留下的最終指令？”
“是的?！碧K婉的聲音堅定，“不是重啟你，而是……徹底清除你?！?/p>
“零”的身體開始閃爍，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
“你瘋了?！彼穆曇舻谝淮纬霈F(xiàn)了混亂，“你會毀掉一切！”
“不?！碧K婉的目光平靜，“我會毀掉你，但我會保住林昭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p>
她向前一步，直視屏幕：
“讓我活下去?！?/p>
機房內(nèi)，主機屏幕的光芒驟然熄滅。
警報聲再次響起，但這次，是倒計時的聲音。
蘇婉站在黑暗中，耳邊只剩下終端發(fā)出的微弱嗡鳴。
她知道，真正的結(jié)局，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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