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能考中。”她語氣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你懂得那么多，又心系百姓，老天爺……嗯，朝廷，肯定會用你的！”

云逸聞言一怔，轉(zhuǎn)回頭看她。少女的眼神干凈而認真，沒有絲毫敷衍或安慰，仿佛真的如此堅信。他心底那點陰霾竟被這毫無來由的信任驅(qū)散了不少，不由失笑：“承姑娘吉言。若真有那一日……”

他話未說完，雅間的門簾被掀開，一個同樣穿著直裰、卻顯得更跳脫些的年輕書生探進頭來，笑嘻嘻道：“好哇云兄！我說怎地尋不見你，原是在此處金屋藏嬌，獨酌美酒！”

云逸臉上閃過一絲窘迫，起身道：“子謙兄莫要胡說！這位是梧桐姑娘，方才于鎮(zhèn)外援手救了一個落井孩童。我正答謝姑娘?！?/p>

那被稱為子謙的書生這才收起玩笑神色，走進來對著梧桐正經(jīng)一揖：“原來如此！在下周子謙，與云逸同窗。姑娘義舉，令人敬佩！”他言行爽利，目光在梧桐和云逸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又露出促狹的笑意，“不過云兄，答謝恩人，光這幾碟小菜可不夠誠意。方才我們幾個在‘聽雨閣’議論今科考題，爭得口干舌燥，不如請梧桐姑娘一同過去坐坐？也讓我等沾沾云兄的……咳，雅興？”

云逸看向梧桐，似在征求她的意見。梧桐正覺得只聽云逸一人說還不夠，立刻點頭：“好呀?！?/p>

所謂的“聽雨閣”，不過是書院后院一處臨水而建的敞軒，此刻卻聚了五六個書生。桌上散亂著幾本典籍，幾張寫滿字的宣紙，空氣中彌漫著墨香、茶香以及年輕人特有的激昂意氣。

見云逸和周子謙帶著一個面生的美貌少女進來，眾人都是一愣。

周子搶著將梧桐救人之事說了一遍，眾人頓時收起訝異，紛紛起身見禮，口稱“女俠”、“義士”，弄得梧桐頗不自在。

很快，話題又回到了之前的爭論上。這些年輕書生們，有的激揚文字，抨擊吏治黑暗，主張激進的改革；有的引經(jīng)據(jù)典，強調(diào)循序漸進，遵循古制；有的則更關注具體的民生實務，如水利、農(nóng)桑、漕運。

他們爭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時而拍案而起，時而扼腕嘆息。云逸在其中并非最激烈的，卻往往能在關鍵時刻引出一句精辟的典故或是一條切實的數(shù)據(jù)，將爭論引向更深處。

梧桐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她聽不懂那些深奧的經(jīng)義策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熱情、憂慮、抱負以及深深的無力感交織在一起的復雜情緒。

她看到云逸在談及某地水患導致流民失所時緊蹙的眉頭，在聽到同窗提出一個巧妙治河方案時驟然發(fā)亮的眼神，在反駁某些不切實際的空談時那份不容置疑的理性與堅持。

他的身影在這些同樣年輕的書生中，似乎并不格外突出，卻自有一種內(nèi)斂的光華，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原來，“為萬世開太平”的志向，落地之后，是這樣一番景象。不是在云端俯視，而是在泥濘中掙扎前行，在書齋與現(xiàn)實的夾縫中思考、爭辯、痛苦卻又不肯放棄。

這場爭論持續(xù)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沉，雨聲漸歇。書生們才各自散去，臉上仍帶著意猶未盡的興奮與疲憊。

云逸送梧桐回客棧。雨后的小鎮(zhèn)格外寧靜，青石板路映著零星燈火，河水潺潺流淌。

“讓姑娘見笑了?！痹埔莸穆曇魩е唤z沙啞，亦有幾分暢快后的倦意，“同窗們皆是熱血未涼之人，只是有時難免紙上談兵，空耗光陰?！?/p>

“我覺得很好?！蔽嗤┹p聲說，抬頭望著夜空幾顆疏朗的星子，“你們……都很厲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