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自身尚且艱難,卻心系著萬里之外素不相識之人的溫飽。這種情懷,她從未在別處見過。
云逸側頭看她,月光勾勒著她精致的側臉和那雙映著星光的眼眸。他心中微微一動,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悄然滋生。
“梧桐姑娘,”他停下腳步,看著她,語氣格外認真,“你……日后有何打算?”
梧桐眨眨眼:“就在處看看呀?!?/p>
云逸沉默了片刻,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清河鎮(zhèn)雖小,民風卻淳樸。書院后山景致尚可,鎮(zhèn)上也有幾處古跡……姑娘若暫無急務,不妨……多盤桓幾日。云逸雖不才,或可充作向導?!?/p>
他的邀請比起初識時,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懇切與期待。
梧桐看著他被月色柔化的清俊面容,看著他眼底那抹小心翼翼的微光,想起今日井邊的驚險,茶棚的初遇,聽雨閣的爭辯,心中那根名為“好奇”的弦被輕輕撥動。
人間,果然比想象中更有意思。而眼前這個人,和他所代表的那種沉重而執(zhí)著的世界,更是讓她想要一探究竟。
她嫣然一笑,點了點頭。
“好呀?!?/p>
梧桐便在清河鎮(zhèn)住了下來,落腳于那家“悅來居”客棧臨河的一間小房。日子仿佛被江南的煙雨浸染,放緩了步調,卻又填充進許多新鮮而細膩的聲響與色彩。
云逸果真如他所言,成了她盡職的向導。他并非熾焰那般張揚熱烈地帶著她四處瘋玩,而是如同翻閱一冊厚重的典籍,將人間的風物、典故、人情世故,一頁頁舒緩地展現在她面前。
他帶她去逛清晨的市集,看沾著露水的鮮嫩菜蔬如何被挑剔的主婦挑選,聽小販們用婉轉的鄉(xiāng)音吆喝,解釋那些五花八門的日常物事有何用處。他會指著路邊一個賣麥芽糖的老翁,告訴她這手藝傳了三代,甜的是無數清河鎮(zhèn)孩童的童年;也會對著一處不起眼的石橋,講述它曾見證過某位貞潔烈女的傳說,語氣里帶著讀書人特有的考據與唏噓。
他領她去清河書院。那并非宏偉建筑,只是幾進白墻黛瓦的院落,掩映在幾株蒼勁的古樹下,朗朗讀書聲與風吹竹葉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梧桐坐在學堂外的石凳上,看著云逸一絲不茍地給那些年紀不一的學子講授《論語》或《孟子》。他站在講堂上時,神色溫和卻自有一股威嚴,與私下里那份偶爾的窘迫靦腆判若兩人。學子們似乎既敬他又愛他。
課后,那些年輕的學子們常會圍過來,好奇地打量梧桐,嘰嘰喳喳地問些天真爛漫的問題。
“梧桐姐姐,你的頭發(fā)為什么是銀色的?”
“姐姐,你是云先生的朋友嗎?你也讀過很多書嗎?”
“姐姐,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大很大?”
梧桐被他們簇擁著,看著那一張張充滿求知欲的、鮮活的面孔,心中柔軟。她會撿些神樹或妖魔界的趣事說給他們聽,自然略去那些不便言說的部分,只說是遠方的傳說,引得學子們驚呼連連,眼睛瞪得溜圓。云逸便站在一旁,并不打斷,只是唇角含著一絲極淡的笑意看著。
周子謙那幾個與云逸交好的同窗,也常來尋他們。有時是在聽雨閣激烈辯論,有時是相約去鎮(zhèn)外踏青,有時僅僅是聚在客棧梧桐的房里(云逸堅持要在公共區(qū)域,被周子謙調侃“云兄真是禮法楷?!保芬粔厍宀?,下幾盤棋,或是各自安靜地看書。
梧桐發(fā)現,這些書生們并非總是憂國憂民、慷慨激昂。他們也會為了一句詩的優(yōu)劣爭得面紅耳赤,會互相調侃對方的窘事,會抱怨書院伙食的清湯寡水,會偷偷傳閱市面上流行的才子佳人小說,看到動情處,幾個大男人竟也會眼圈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