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清河鎮(zhèn)的天空像是漏了一般,淅淅瀝瀝的雨再未徹底停過。梅雨季的潮氣濡濕了衣裳,也仿佛浸潤了人的心緒,讓一切變得黏稠而朦朧。
賑濟災民的忙碌暫告一段落,粥棚撤去,鎮(zhèn)子恢復了表面的平靜,但那場洪水帶來的陰影和流離失所的悲愴,卻如同水汽般彌漫在空氣里,無聲地滲透著。
梧桐待在悅來居臨河的小房間里,支著下巴,看窗外雨絲敲打河面,漾開無數(shù)細密的漣漪。她的心,也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難恢復以往的澄澈平靜。
云逸那雙在月色下深沉望來的眼睛,那句沙啞的“若非你在身旁,我或許早已支撐不住”,總在不經(jīng)意間闖入腦海,帶來一陣莫名的心悸和臉頰的微熱。
她開始期盼聽到客棧樓梯響起那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期盼看到那襲洗得發(fā)白的藍色直裰出現(xiàn)在門口。云逸依舊常來,有時是送幾卷他覺得有趣的閑書,有時是帶來幾樣鎮(zhèn)上新出的點心,更多時候,是以“討論災后防疫事宜”或“書院學子們想念姑娘講的故事”為由,在她房里一坐便是半日。
他不再像初時那般謹守禮數(shù)、時刻保持著距離。他會很自然地為她斟茶,會在討論時因思索而無意識地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勾畫,兩人的手臂有時會不經(jīng)意地輕觸。每一次細微的接觸,都像投入梧桐心湖的又一顆石子。
梧桐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她喜歡看他微微蹙眉凝神思索的模樣,喜歡聽他溫和清潤的嗓音講解詩文典故,甚至喜歡他因清貧而略顯節(jié)儉、卻從不顯得吝嗇的小習慣——比如一方用了許久、邊緣都已磨毛的硯臺,他依舊用得十分愛惜。
一種陌生的、甜澀交織的情緒在她胸腔里悄然醞釀,如同春日里悄無聲息發(fā)酵的梅子酒。
這日午后,雨勢稍歇,天色依舊陰沉。云逸來時,眉宇間帶著一抹難以化開的沉郁。
“怎么了?”梧桐遞過一杯熱茶,輕聲問道。
云逸接過茶杯,指尖冰涼。他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方才收到州府衙門的公文。今科秋闈……恐有變故。”
梧桐在他對面坐下,安靜地看著他。
“朝中……似有動蕩?!痹埔莸穆曇魤旱酶?,帶著讀書人議論朝政時特有的謹慎與晦澀,“主考人選懸而未決,考題方向亦是撲朔迷離。更有傳言,今科取士,或?qū)⒏亍T第’與‘薦舉’……”他唇角牽起一絲苦澀的弧度,“于我這般寒門學子,絕非好消息?!?/p>
梧桐雖不太懂科場的復雜,卻明白這對于將全部希望寄托于此的云逸意味著什么。她看著他那雙總是清亮溫和的眼眸此刻蒙上的陰霾,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揪緊了。
“那……怎么辦?”她問,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關切。
“能如何?”云逸放下茶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杯壁,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寒窗十載,日夜苦讀,只盼有朝一日魚躍龍門,能施展抱負,上報朝廷,下安黎庶。如今……卻連公平一搏的機會,都可能被剝奪?!?/p>
他的語氣平靜,卻透著一股深切的無力與不甘。那清瘦的脊背依舊挺直,卻仿佛承擔著無形的重壓。
梧桐從未見過他如此消沉的模樣。那個在井邊臨危不亂、在粥棚統(tǒng)籌安排、在聽雨閣與同窗激辯的云逸,此刻像是被抽去了部分精氣神。她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的沖動,想要做點什么,驅(qū)散他眉間的沉郁。
她想起在神樹時,每當有精靈心情低落,大家便會聚在一起,唱歌,或是將煩惱訴說給神樹聽。想起在妖魔界,熾焰從不允許任何低落情緒持續(xù),總會拉著她去找最烈的酒,看最刺激的角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