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盛粥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雙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是嗎?那挺好。天理昭彰,報應(yīng)不爽?!?/p>
她的語氣太過平淡,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天氣。
云逸眼底那抹驚懼驟然放大。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捏碎她的骨頭:“梧桐!你告訴我!是不是你?!你對他們做了什么?!”
他的聲音因?yàn)榧鼻泻涂謶侄兊眉怃J。
手腕上傳來的疼痛讓梧桐蹙了蹙眉,但她沒有掙脫,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我一個弱女子,能對他們做什么?云逸,你抓疼我了?!?/p>
云逸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松開手,踉蹌著后退兩步,難以置信地?fù)u著頭:“不……不是你……還會是誰?那些傳言……綠眼睛的……你消失的這幾天……梧桐,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終于注意到了。注意到了她眼底那片再也無法掩藏的、深不見底的寒潭,那里面沒有了溫暖,沒有了懵懂,只剩下冰冷的、讓他感到陌生的死寂和……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
梧桐看著他慘白的臉,看著他眼中清晰的恐懼,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忽然卷起一陣暴虐的風(fēng)。為什么?為什么她為他討回了公道,他卻要用這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她?
一股邪火猛地竄起。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譏誚的、冰冷的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很好。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看得清楚??辞宄男┦遣蚶?,哪些是羔羊,看清楚所謂的‘公道’,從來不是等來的,而是……搶來的!”
“你!”云逸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灰敗下去,仿佛心中最后一點(diǎn)支撐也被徹底抽空。他看著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認(rèn)識這個人,聲音破碎不堪,“你……你怎么會變成這樣……你怎么能……沾上那些……那些……”
那些什么?邪術(shù)?殺戮?他說不出口。
“我變成這樣?”梧桐逼近一步,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向他,“是誰把我變成這樣的?云逸!是你!是你們這個人吃人的世道!是那些差點(diǎn)打死你、搶走你一切、還逍遙法外的畜生!我不去做,難道等著老天爺開眼嗎?!等著你那個好族叔和徐家小姐發(fā)善心嗎?!”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帶著血腥氣,砸得云逸體無完膚。
他無力地跌坐在床沿,雙手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用……是我連累了你……把你拖進(jìn)這泥潭……弄臟了你……”他語無倫次,巨大的愧疚和無力感幾乎將他撕裂。他寧愿自己當(dāng)初死在那個巷子里,也不愿看到眼前這個眼神冰冷的、陌生的梧桐。
看著他痛苦崩潰的模樣,梧桐心中那股邪火像是被潑了一盆冰水,驟然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蒼涼。
弄臟了?
是啊,確實(shí)弄臟了。
從她決定踏入這萬丈紅塵的那一刻起,從她動心起念要為他復(fù)仇的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不再看那個沉浸在痛苦中的書生,默默地將粥菜重新蓋好,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飯菜趁熱吃?!彼穆曇艋謴?fù)了死水般的平靜,“你的身子要緊。秋闈……總要試一試?!?/p>
說完,她轉(zhuǎn)身,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這間令人窒息的陋室。
門輕輕合上。
云逸的嗚咽聲被隔絕在身后。
梧桐走在清河鎮(zhèn)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陽光勉強(qiáng)穿透云層,卻照不進(jìn)她的心底。她與幾個鎮(zhèn)民擦肩而過,他們依舊友好地同她打招呼,她卻只是麻木地點(diǎn)頭回應(yīng)。
她看到云掌柜從那間米行里走出來,腆著肚子,和幾個鄉(xiāng)紳說著話,臉上帶著生意人的精明笑容??吹叫旒业难诀咛嶂碌氖澈?,從最好的點(diǎn)心鋪?zhàn)永锍鰜怼?/p>
他們依舊光鮮亮麗,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梧桐的目光在他們身上短暫停留,冰冷,銳利,如同評估著獵物的毒蛇。
然后,她徑直走向了鎮(zhèn)外的那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