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韋語棠對此渾然不覺。
她離開那株落英紛飛的玉蘭樹,信步沿碎石小徑往南,轉(zhuǎn)過一道垂花門,眼前忽地開闊。
一彎半月形池塘靜臥于朱欄之間,水面浮著幾朵初開的白睡蓮,像一盞盞未點燃的琉璃燈。
池畔柳枝低垂,風(fēng)一過,便在水面撩起細(xì)碎的銀紋。她本欲俯身細(xì)細(xì)觀賞,卻忽地聽見一聲尖銳的叱喝:
高揚公主“怎地這般沒用,連只紙鳶都看不住!”
語棠循聲望去,只見幾步開外,一位身著絳紅蹙金云紋襦裙的少女叉腰而立,鬢畔金步搖被陽光映得晃眼。
她正對著腳邊一名跪著瑟瑟發(fā)抖的小宮女厲聲斥責(zé),原來是她心愛的彩鳶被掛在了高高的樹梢上。
少女止住呵斥,取出腰間別著的皮鞭,鞭梢指著高處——那株歪脖老槐橫枝上,赫然掛著一只彩繪長尾鳶,鳶面繪著“丹鳳朝陽”,金羽被風(fēng)掀起,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火。
語棠認(rèn)得那鞭子:柄首鑲一顆南珠,只有帝女才可用。
她暗暗嘆氣,本不想多管閑事,卻見那小宮女抖如篩糠,嚇得面無人色,不由心生不忍。
忽想起幼時自己亦曾因打翻爹爹的御賜玉盞而被罰跪整夜,便再也挪不動腳步。
她略定心神,緩走上前,在離公主一丈處停住,對著那身份尊貴的少女盈盈一禮,聲音溫和道:
韋語棠“參見公主殿下。臣女韋語棠,見殿下紙鳶精美絕倫,可惜被困高枝,若強(qiáng)行攀折,恐易損毀,不若讓臣女試上一試?”
高陽公主聞聲回頭,杏眼微瞇。日光太烈,她一時看不太清來人臉孔,只覺對方立在柳影里,衣色素凈如瓷,頗有清冷孤絕之氣,聲音卻帶著山泉的涼意。她挑眉:
高揚公主“果真?本公主都沒法子,你憑什么?”
語棠不慌不忙,只低頭解下腰間系著的一把小巧團(tuán)扇,又從袖中抽出一軸白絲線——原是她打算用來繡手帕打發(fā)時間的,極細(xì)卻韌。
她將線頭系在扇骨末端,又拈了顆小石子包住,做成一個簡易墜子。
隨即后腿兩步,看準(zhǔn)角度后手腕一抖,團(tuán)扇便脫手而出,銀光劃出一道低弧,恰從橫枝下穿過,帶著絲線繞過樹枝。
她輕輕一拉,扇骨磕在枝椏間,“咔噠”一聲,紙鳶尾翼被絲線勾住,晃了晃,像被馴服的鳳鳥,緩緩滑落。
紙鳶落地前,語棠屈膝俯身,以袖承之,金羽未折分毫。她雙手捧鳶,舉過眉際:
韋語棠“殿下鳳鳶無損。”
高陽公主怔了片刻,眼底劃過驚喜,突然喜笑顏開,伸手接過紙鳶,好奇地打量起韋語棠:
高揚公主“你就是那個新進(jìn)宮來的永寧郡主?倒有幾分急智,當(dāng)真是有趣?!?/p>
韋語棠“臣女班門弄斧,讓殿下見笑了?!?/p>
高揚公主“你這般聰慧,哪有什么見笑?”
她性格爽利,見語棠舉止得體,不卑不亢,與宮中那些或唯唯諾諾或刻意逢迎之人大不相同,便生了結(jié)交之意。
高揚公主揚了揚唇角,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邊走邊說:
高揚公主“走,我們?nèi)ツ沁叺臎鐾ぷ??!?/p>
行至半路,她突然回頭朝著仍跪在地上的宮女抬抬下巴,揚聲道:
高揚公主“紙鳶既已拿回,本公主便不再計較。今日算你走運,起來吧?!?/p>
那小宮女如蒙大赦,連連磕頭應(yīng)是,起身小跑至公主身側(cè),悄悄對著韋語棠投去感激的眼神。
兩人面對面落座,高揚顯然興致極高,嘰嘰喳喳地與她說起宮中趣事,言語間不知不覺提到了幾位皇子。
當(dāng)說到四哥魏王禮泰如何武藝卓絕、才華橫溢、深得父皇寵愛時,更是與有榮焉。
韋語棠靜靜聽著,偶爾適時應(yīng)答幾句,分寸掌握得極好,高揚也因此對她愈發(fā)好感。
分別之時,高揚儼然已視她為友,約定日后常來常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