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宮中的嘈雜已漸漸平息。

午后，韋語棠在凝香閣內(nèi)翻閱書卷，忽聽得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不必抬頭，她便已知來者是誰。

高揚公主“永寧！永寧！”

人未到，聲先到。只見高揚公主提著裙擺蹦進(jìn)來，像只撲棱棱的小雀兒，臉上洋溢著掩不住的興奮光彩，

高揚公主“我可聽說了！前日花朝夜宴上，你一曲琴音驚艷四座，連父皇都贊不絕口！”

高揚公主“只可惜那日我染了風(fēng)寒，未能親耳聆聽，真是遺憾至極！”

韋語棠放下書卷，含笑起身迎接這位性情直爽的公主：

韋語棠“公主殿下安好。當(dāng)日不過是陛下謬贊，我也只是僥幸未辱沒姑母的期望罷了?！?/p>

高揚公主“什么僥幸，你就別謙虛了！”

高揚親密地拉住她的手，左右搖晃著央求道：

高揚公主“好永寧，我知道你琴藝超群，今日定要聽你親自彈一曲！”

高揚公主“樂府司內(nèi)收藏著一張前朝制琴大師親斫的‘九霄環(huán)佩’，聽聞音色堪稱絕品！走，我?guī)闳ツ抢锬銖椊o我聽，好不好？”

韋語棠素愛琴藝，聽聞“九霄環(huán)佩”之名，眸光倏地一亮。她本就對樂府司心存向往，難有此機會，便欣然應(yīng)允：

韋語棠“能一睹名琴風(fēng)采，是永寧之幸。便依公主?！?/p>

見她答應(yīng)，高揚喜笑顏開，當(dāng)即拉著她出了凝香閣，直奔樂府司而去。

——

樂府司內(nèi)，香燭氤氳，鐘罄煌煌，笙簫琳瑯。

樂府女官見是高揚公主與永寧郡主親臨，忙恭敬引著二人參觀。

韋語棠看得仔細(xì)，聽得認(rèn)真，尤其在古琴陳列前駐足良久。

最后，女官將二人引至一處僻靜雅致的琴室。

室內(nèi)案上，正安然置著一張古琴，琴身線條沉靜，木質(zhì)潤若凝脂，浮華內(nèi)斂，暗光流動，正是“九霄環(huán)佩”。

韋語棠凈手焚香，端坐于琴前，指尖輕撫過冰弦，清越悠遠(yuǎn)之聲揚起，似秋空鶴唳。

她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贊嘆，高揚則坐在一旁托腮屏息，滿眼期待。

韋語棠凝神靜氣，纖指撥動，一曲《流水》緩緩傾瀉而出。琴音在靜室內(nèi)更顯空靈澄澈，意境高遠(yuǎn)。

高揚公主雖不甚通音律，卻也聽得心神搖曳。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高揚正欲拍掌喝彩，卻忽聽得門口傳來低低贊嘆：

禮承乾“‘洋洋乎志在流水’。郡主此曲，氣象開闊，韻味悠長，更勝夜宴當(dāng)日。”

兩人聞聲望去，只見太子禮承乾不知何時已倚門而立，常服簡素，面帶欣賞之色。

韋語棠忙站起身，襝衽行禮：

韋語棠“參見太子殿下?！?/p>

高揚也跳了起來，眨著眼上前兩步：

高揚公主“大哥，你也來尋好琴？”

禮承乾步入室內(nèi)，語氣溫和：

禮承乾“我來樂府司查閱古譜。方才在門外聽得琴音精湛，不住駐足。失禮之處，還望郡主見諒。”

他目光落在“九霄環(huán)佩”上，又看向韋語棠，眼中欣賞之意盡顯。

禮承乾“郡主琴藝高妙，對曲意理解尤深，令人佩服?！?/p>

韋語棠“殿下深諳音律，語棠不敢擔(dān)此贊譽?！?/p>

韋語棠態(tài)度謙遜，但提及琴藝，眼神明亮。

禮承乾走到琴案旁，垂目專注地看著古琴，如同看待一位老友：

禮承乾“琴為心音，做不得假。郡主指下既有奔涌之勢，又兼涵澹之姿，非深得曲意者不能為。”

禮承乾“孤冒昧一問，郡主對《碣石調(diào)·幽蘭》一曲，可有研習(xí)？”

提及此曲，韋語棠眼中光彩更盛，那份因身份差距產(chǎn)生的距離感在共同愛好前消減些許：

韋語棠“殿下亦愛《幽蘭》？此曲取意空谷幽蘭，孤芳自賞，指法需清健，韻味求古淡，最忌柔媚?！?/p>

禮承乾“正是！”

禮承乾撫掌，臉上浮出偶遇同道中人的驚喜，

禮承乾“‘貞勁’之質(zhì)，非幽寂二字可盡。許多琴者未解其旨，實為憾事。”

兩人遂就《幽蘭》的指法、節(jié)奏，乃至不同傳譜的異同優(yōu)劣探討起來。

高揚起初還能旁聽半晌，后見所論愈發(fā)精深專業(yè)，便自覺退到一旁，只好奇地看著，偶爾向語棠投來一個崇拜的眼神。

交談越深，禮承乾心中驚異與欣喜便越是濃厚。

他久居?xùn)|宮，身邊雖不乏樂師，但能如韋語棠這般，不僅技藝精湛，更對琴學(xué)、琴史有獨道見解者，實屬鳳毛麟角。

看著韋語棠引經(jīng)據(jù)典、侃侃而談的模樣，禮承乾眸色愈亮，心中已暗暗將其視為可深入論道的難得知己。

日影西斜，禮承乾方因公務(wù)在身告辭離去。他走時神情暢快，如遇良友。

韋語棠送至門口，亦覺心懷澄明。能與同道中人在鐘愛的琴藝上深入交流，于她而言亦是樂事。

她清晰地感受到禮承乾對琴道的純粹熱忱與探討，與其交談倍感輕松與尊重。

高揚這時終于能湊上前來，笑嘻嘻地說：

高揚公主“沒想到大哥和你這么聊得來！我看他今日不是找琴譜，而是找同伙！”

高揚公主“不過嘛，大哥眼里只有七弦，可沒別的弦?！?/p>

她語氣狡黠，逗得韋語棠也不禁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