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叫聲停了。
就那么突兀地、不自然地中斷了。
緊接著,一種更讓人頭皮發(fā)麻的聲音響了起來。
咯吱……咯吱……
像是有人在用力嚼碎堅果,清脆,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節(jié)奏感。
皮肉被猛力撕開的沉悶聲響夾雜其中,讓這詭異的交響樂顯得更加完整。
那股混著饑餓和愉悅的邪惡情緒,像一頭吃飽喝足的野獸,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它沒有消失,也沒有減弱,只是不再那么狂躁,開始不緊不慢地朝著主殿的方向,也就是慧介所在的廚房這邊,悠然地挪了過來。
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乘著冰冷的夜風,從走廊的另一頭蠻橫地灌了進來。它霸道地沖散了佛堂飄來的最后一絲檀香,用一種無可辯駁的姿態(tài),宣告了這片凈土已被玷污。
慧介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縮都帶來窒息般的痛楚。
他感覺不到了。
那個由各種熟悉情緒構成的溫暖世界,正在飛速崩塌。
阿健師兄那股輕飄飄的“沾沾自喜”。
挑水歸來的幾位師兄那沉甸甸的“疲憊”。
在禪房誦經的師弟們那略帶“煩躁”的“虔誠”。
……全都不見了。
一個接一個,如同被狂風吹滅的燭火,永遠地、徹底地熄滅了。
連同寺廟最后方,住持房間里那片如古井般深沉的“慈悲”,也變得微弱不堪,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跑……快跑……”
慧介的腦子里有個聲音在尖叫,催促他立刻從后門逃離,逃得越遠越好。他的雙腿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軟、顫抖。
可是……
住持還在里面!
那個把他從絕望和混亂中拯救出來的老人,還在里面!
他或許是寺廟里,最后一個還活著的人。
住持曾無數次教誨他們:面對強敵,要懂得暫避鋒芒;面對邪念,要守住本心,不可妄動嗔念。
但此刻,慧介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理智。保護家人的念頭,像一簇滾燙的火焰,灼燒著他的神經。
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墻角那把用來劈柴的斧子上。
斧刃在常年使用下已經有些卷口,木柄上還殘留著師兄們手心的溫度。
慧介沖過去,一把抓住了那冰冷的木柄。他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但他還是用盡全身力氣,將斧子緊緊攥在手里。
從廚房到飯?zhí)?,只有一條昏暗的走廊。
走廊很暗,清冷的月光從一側的格窗投下斑駁破碎的光影,在地上拉出長短不一的黑色條紋,像一道道擇人而噬的陷阱。
慧介赤著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上,連呼吸都幾乎停滯。
他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那些光影,集中全部精神,去感知那股邪惡情緒的動向。
那東西還在移動,但速度很慢,像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它的情緒穩(wěn)定得可怕,只有純粹的、捕食者酒足飯飽后的“滿足”,以及一絲期待著下一道“甜點”的、令人作嘔的“愉悅”。
它沒發(fā)現我……它還沒發(fā)現我……
慧介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以此來壓制住幾乎要沖破喉嚨的恐懼尖叫。
飯?zhí)玫哪鹃T就在眼前。
那些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就是從里面?zhèn)鞒鰜淼摹?/p>
那扇平日里無比熟悉的木門,此刻像一扇通往地獄的惡鬼之門,門縫里滲透出來的,是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氣。
慧介的心跳聲,在死寂的走廊里,響得如同擂鼓。
他屏住呼吸,雙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他顫抖著伸出手,一點,一點,靠近那扇門。
最終,他咬緊牙,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將門推開一道狹窄的縫隙。
一股更加濃郁、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借著從庭院里灑進來的月光,他看清了。
一個怪物。
一個絕對不屬于人類范疇的怪物,正背對著他,蹲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啃食著什么。
它有著灰敗的皮膚,以及長而瘦削、完全不合比例的四肢,脊背上甚至生出幾根扭曲的骨刺。
而它爪下的那具身體……那身早已被鮮血浸透、變得破爛不堪的灰色僧袍,慧介再熟悉不過了。
是正善師兄。
是剛剛還和他說話,一口氣喝干他遞過去那勺井水,抱怨著自己有多累的正善師兄!
慧介的瞳孔瞬間縮緊,大腦一片空白。
飯?zhí)美镆黄墙濉W酪畏?,蒲團散落一地,仿佛經歷了一場殘酷的戰(zhàn)斗。
地上……
地上全是殘缺不全的、他無比熟悉的尸體。
那個喜歡偷懶、總愛炫耀自己小聰明的阿健師兄,只剩下半個身子靠在墻角,臉上還殘留著極度驚恐的表情。
還有幾個年紀更小的師弟,像破敗的玩偶一樣,被隨意地丟棄在角落。
家,沒了。
那個吵鬧、溫暖、鮮活的世界,沒了。
啃食著正善師兄的怪物,動作停了。
它似乎……感覺到了門口那道混雜著無盡恐懼和悲傷的視線。
它……正在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