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手,像一把冰冷的鐵鉗,死死地鎖住了慧介的喉嚨。
空氣被一點(diǎn)點(diǎn)剝奪,肺部開始傳來灼燒般的刺痛。
后腦抵著堅(jiān)硬粗糙的石燈籠,每一次掙扎,都只能換來更劇烈的暈眩和痛苦。
慧介的眼前,已經(jīng)看不到月亮了。
世界變成了一片正在不斷縮小的,灰色的視野。視野的邊緣,是正在迅速擴(kuò)散的黑暗。
好痛。
好冷。
好……絕望。
鬼那張扭曲的臉就在咫尺之間,它那深淵般的黑洞眼睛里,清晰地倒映著慧介自己因?yàn)橹舷⒍で纯嗟谋砬椤?/p>
它很享受。
慧介能感覺到。
從那只掐著他脖子的手里,一股股陰冷的,帶著“愉悅”和“滿足”的情緒,正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如同無數(shù)只冰冷的蟲子,鉆進(jìn)他的皮膚,爬遍他的全身。
悲傷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
憤怒也感覺不到了。
極致的痛苦和瀕死的窒息,將慧介所有的精神都碾成了粉末。剩下的,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麻木。
他就要死了。
就像師兄們一樣。
就像住持一樣。
死在這只怪物的爪下,然后被它吃掉。
就在慧介的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
他的天賦,那種他憎惡過,也依賴過的,能清晰感知他人情緒的能力,仿佛被這死亡的威脅逼到了極限,產(chǎn)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暴走。
它不再是被動地接收,而是像一根無形的、燒紅的尖針,主動地、狠狠地,刺進(jìn)了面前這只鬼的情緒核心!
轟!
慧介的“視野”猛然一變。
如果說,這只鬼的表層情緒,是由“饑餓”、“殘忍”和扭曲的“愉悅”構(gòu)成的,像是一片散發(fā)著惡臭的、污濁的沼澤。
那么此刻,慧介的感知,就穿透了這片沼澤。
他“掉”了下去。
穿過厚重、粘稠、冰冷的黑暗,不斷地、不斷地向下墜落。
在這片情緒沼澤的最深處,最核心的地方,竟然不是更加深沉的邪惡。
而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截然相反的景象。
那是一片燃燒的火海。
無邊無際的火海。
火焰不是橘紅色的,而是一種慘白的顏色,它們無聲地、瘋狂地舔舐著一切。
在這片慘白的火海中央,慧介“看”到了一個蜷縮著的人影。
不,那不是鬼現(xiàn)在的模樣,那是一個……穿著普通和服的男人。他雙手抱頭,痛苦地跪在火焰中,任由那慘白的火焰灼燒著他的靈魂。
男人的身體沒有被燒毀,但他的靈魂正在被一遍又一遍地凌遲。
慧介感知不到男人肉體上的痛苦。
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比他自身所經(jīng)歷的,要龐大千倍、萬倍的情感,正從那個男人的靈魂深處,如同火山般噴發(fā)出來。
那不是饑餓。
也不是殘忍。
那是一種,歷經(jīng)了無比漫長的歲月,非但沒有消散,反而被時間釀造得愈發(fā)濃厚、愈發(fā)絕望的……【悔恨】。
極致的,純粹的,足以將靈魂本身都焚燒殆盡的悔恨。
“為什么……”
“為什么不救我……”
一個破碎的,充滿了無盡痛苦和質(zhì)問的嘶吼,不是通過聲音,而是以情緒的形態(tài),直接在慧介的腦海中炸響。
慧介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幻象。
還是那片火海,還是那個男人。但在他的面前,還站著另一個人。那個人背對著慧介,看不清樣貌,只是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抓住火海中的男人。
但,他猶豫了。
就在那短暫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jì)的猶豫中,火海中的男人被徹底吞噬。
是這個男人變成了鬼。
他不是在悔恨自己殺了人。
他是在悔恨。
悔恨那個他最信任的人,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為什么沒有救他!
這股濃烈到幾乎化為實(shí)質(zhì)的【悔恨】,像一道灼熱的鐵流,從鬼的靈魂深處噴薄而出,狠狠地撞上了慧介心中那片由【悲傷】構(gòu)成的冰冷海洋。
沒有中和。
沒有抵消。
在接觸的瞬間,這兩股同樣龐大、同樣純粹的負(fù)面情緒,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劇烈共鳴!
如果說,慧介的悲傷是足以凍結(jié)一切的深海寒流。
那么,鬼的悔恨,就是足以焚盡萬物的地心熔巖。
當(dāng)寒流與熔巖相遇。
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一秒。
下一瞬,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能量,以慧介的胸口為中心,轟然引爆!
冰與火沒有相互湮滅,而是詭異地糾纏、融合,在他早已瀕臨破碎的身體里,形成了一股溫潤而又悲愴的洪流,朝著他的四肢百骸,奔涌而去!
那瀕死的窒息感,消失了。
那鉆心的劇痛,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特的、難以形容的脈動。
咚。
咚。
咚。
那脈動,仿佛是他自己的心跳,又仿佛是那個在悔恨業(yè)火中灼燒了百年的靈魂的哀鳴。
兩股截然不同的悲鳴,此刻,在慧介的體內(nèi),匯成了一首奇異而悲愴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