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禾的話說完了。
她臉上掛著淺淡的、公式化的微笑,看起來像個真正的高人。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剛剛完成了一場豪賭。
一場基于心理側寫和行為邏輯的推理賭博。
賭贏了,她神棍的人設就再立起來一分。
賭輸了,剛剛積攢起來的所有信譽都會瞬間清零。
現(xiàn)在,輪到開牌了。
咖啡廳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中島敦的嘴巴微微張著,眼神在紀曉禾和國木田獨步之間來回打轉(zhuǎn)。他的表情混合著期待、緊張和一絲絲的崇拜。
谷崎潤一郎和直美兄妹倆也停下了所有動作。谷崎的身體微微前傾,顯然對這個結果非常在意。而直美則是毫不掩飾地,用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國木田,仿佛在催促他快點給出答案。
全場的焦點,瞬間從紀曉禾轉(zhuǎn)移到了國木田獨步身上。
只有太宰治例外。
他還是那副樣子,靠在椅子上,雙手枕在腦后,臉上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容。他的目光在紀曉禾和國木田之間掃了掃,那眼神里充滿了愉悅,好像在欣賞一出精心編排的戲劇。
而被所有人盯著的國木田獨步,感覺莫名其妙的煩躁。
“看我干什么?”他皺著眉,聲音里帶著火氣,“晚飯吃什么這種事,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他覺得這群人簡直莫名其妙。
先是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女人胡言亂語,現(xiàn)在連自己的同事都跟著一起起哄。
“國木田君,別這么說嘛?!碧字涡ξ亻_口,打破了僵局,“大家只是對曉禾小姐的‘預言’感到好奇,都在等你這位‘命運的當事人’親自來揭曉謎底呢?!?/p>
太宰治的話像一滴油掉進了火里。
國木田的火氣更大了。
他最煩的就是太宰治這副腔調(diào),更煩的是,自己竟然成了這個荒唐“預言”的關鍵人物。
他瞪了太宰治一眼,但后者完全不在意。
“快點說啊,國木田先生?!敝袓u敦忍不住催促道。
“對啊對啊,是不是魚?”谷崎直美也跟著問。
國木田感覺自己的血壓在升高。
他不想回答。
回答“是”,不就等于承認了那個女人的胡說八道是對的嗎?
回答“不是”,他嚴謹?shù)挠媱澯衷撊绾巫蕴帲?/p>
他深吸一口氣,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了他那本寶貝的、寫著“理想”二字的筆記本。
這個動作,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國木田沒有立刻翻開,而是用手指關節(jié)敲了敲筆記本的封面,發(fā)出“篤篤”的聲響。
他在拖延時間,也是在表達自己的不爽。
“我的日程,都是以‘理想’為最高準則進行規(guī)劃的?!彼渲?,像個正在訓話的教導主任,“每一項安排,都經(jīng)過了精密的計算,誤差不會超過一秒。晚餐自然也不例外?!?/p>
這番話沒人接。
大家都在等他后面的話。
國木田感到一陣無力,他覺得自己像個被圍觀的猴子。
他最終還是不情不愿地翻開了筆記本。
嘩啦,嘩啦。
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安靜的咖啡廳里格外清晰。
他的手指在某一頁上停了下來,視線落在了其中一行字上。
紀曉禾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到國木田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臉上的表情混合著難以置信和極度的煩躁。
看到這個表情,紀曉禾知道,她賭對了。
咖啡廳里一片安靜。
中島敦緊張得吞了口唾沫。
終于,國木田開口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仿佛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根據(jù)我的‘周度健康膳食規(guī)劃’,”他一字一頓地念道,“為了補充優(yōu)質(zhì)蛋白質(zhì)和不飽和脂肪酸,為晚間的工作提供必要的能量……”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建設。
太宰治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今晚的晚餐,確實是……”
國木田的額角有青筋在跳。
“鹽烤青花魚。”
這五個字說出口的瞬間,整個咖啡廳的氣氛都變了。
“哇啊啊啊??!”
最先發(fā)出驚叫的是中島敦。
他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椅子腿和地板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音。但他完全顧不上了。
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死死地看著紀曉禾,眼神里不再是好奇和緊張,而是徹頭徹尾的敬畏。
是那種看到了無法理解的、超自然現(xiàn)象時才會有的眼神。
“神了!真的神了!”他語無倫次地喊道,“曉禾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您真的能看見未來嗎?”
在他旁邊,谷崎兄妹的反應也差不多。
谷崎潤一郎整個人都僵住了,他下意識地推了推自己的衣服,好像這樣能讓他冷靜下來。但他看著紀曉禾的眼神,同樣充滿了震驚。
如果說之前的算命只是讓他覺得“這個女人觀察力很強”,那么現(xiàn)在,晚餐的精準預言,已經(jīng)徹底超出了“觀察力”能夠解釋的范疇。
這簡直就是魔法!
“哥哥!哥哥!你聽到了嗎!”谷崎直美激動地搖著她哥哥的手臂,“她說中了!她真的說中了!是青花魚!‘海洋的恩賜’就是青花魚!”
他們兄妹倆看向紀曉禾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行走在人間的神明。
“砰!”
一聲巨響。
是國木田獨步。
他把他的“理想”筆記本重重地合上了,發(fā)出了抗議的巨響。
他的臉都氣綠了。
“不過是巧合!絕對是巧合!”他大聲反駁,也不知道是在說服別人,還是在說服自己,“這種事情……這種事情隨便猜猜也有可能猜中!絕對不可能是什么預言!”
他成了證據(jù)。
他親手,用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想”,證實了這個荒謬女人的“預言”。
這比被太宰治耍了還讓他難受。
“啪、啪、啪。”
清晰的鼓掌聲響了起來。
是太宰治。
他一邊鼓掌,一邊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著,那笑聲里滿是愉快和欣賞。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彼粗o曉禾,眼神亮得驚人,“國木田的計劃表,可是連我都很難提前搞到的機密情報呢。曉禾小姐竟然能隔空‘看’到,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他這話表面上是夸紀曉禾,實際上是又往國木田的心口上捅了一刀。
國木田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太宰治“你”了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時間,咖啡廳里一半是中島敦和谷崎兄妹的驚嘆,一半是國木田的暴怒,以及太宰治看熱鬧的笑聲。
亂成了一鍋粥。
而在這片混亂的中心,紀曉禾,這個始作俑者,卻顯得異常平靜。
她端起面前已經(jīng)快涼掉的紅茶,輕輕地抿了一口。
她臉上的笑容沒有變,依舊是那么淺淡,那么高深莫測。
等到周圍的聲音稍微小了一點,她才緩緩放下茶杯,用一種平靜的,仿佛在陳述事實的語氣,輕輕地說道:
“無需驚訝。”
她的聲音不大,但奇跡般地蓋過了所有的嘈雜。
中島敦、谷崎兄妹,甚至還在生氣的國木田,都下意識地看向她。
只見紀曉禾的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個神秘的弧度。
“這只是命運的低語。”
一句話,瞬間將她神棍的形象推向了頂峰。
中島敦看她的眼神,已經(jīng)不能用“敬畏”來形容了,那簡直就是在看活生生的“神諭者”。
谷崎潤一郎也徹底服了,他甚至有些拘謹?shù)刈绷松眢w。
國木田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澆滅,轉(zhuǎn)而變成了一種混雜著憋屈和疑惑的復雜情緒。他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巧合”這個詞在“命運的低語”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整個場面,因為她一句話,再次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哈哈哈哈哈哈!”
太宰治的笑聲再次爆發(fā)出來,打破了這份寂靜。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快出來了。
“‘命運的低語’,說得太好了!”他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水,身體前傾,雙手撐在桌子上,饒有興致地盯著紀曉禾,仿佛發(fā)現(xiàn)了一個全世界最好玩的玩具。
國木田還在為自己的計劃被言中而生氣。
中島敦和谷崎兄妹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里。
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到這里就該結束了。
然而,太宰治顯然不打算就這么放過她。
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了一點,但眼神里的興趣卻越來越濃。
“好吧,既然曉禾小姐能聽到‘命運的低語’,而且還這么準確?!?/p>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diào),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吸引了過去。
氣氛,再一次變得緊張起來。
中島敦和谷崎他們都有一種預感,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又要出什么難題了。
紀曉禾也看著他,心里升起一絲警惕。
這個男人,比國木田難對付一百倍。
只見太宰治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然后他露出了一個堪稱惡作劇般的微笑,對著紀曉禾,一字一頓地提出了一個新的挑戰(zhàn)。
“那么,厲害的預言家小姐,能預測一下……”
他的目光掃過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咖啡杯,以及那張放在桌角的賬單。
“……今天,誰會為我付清這筆咖啡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