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社辦公室的電話掛斷了。
國木田獨步壓抑著怒火的聲音還在空氣中回蕩。
空的。
倉庫是空的。
打掃的比偵探社還干凈。
中島敦臉上關切的表情凝固了。
谷崎潤一郎姐弟倆下意識的后退了半步,遠離了紀曉禾。
與謝野晶子抱著雙臂,嘴角那點看好戲的弧度也消失了,眼神變得審視。
所有的視線,像看不見的探照燈,一瞬間全部聚焦在紀曉禾的身上。
信任、好奇、期待,這些情緒在幾秒鐘內(nèi)蒸發(fā)的一干二凈,只剩下冰冷的懷疑。
紀曉禾的臉沒有一絲血色。
她維持著占卜師的坐姿,身體卻像被抽走了骨頭,微微發(fā)僵。
失敗了。
這個事實像一塊沉重的冰,砸進她的胸口,讓她無法呼吸。
腦海中,冰冷的電子音已經(jīng)開始鳴響最后的倒計時。
時間不多了。
懲罰的陰影扼住了她的喉嚨。
辦公室里安靜的可怕。
就在這幾乎凝固的氣氛中,一個細微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咔嚓。”
那是薯片被咬碎的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又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牽引,齊刷刷的轉向了辦公室的角落。
江戶川亂步慢慢放下了手里的零食袋。
他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現(xiàn)場的緊張氣氛,只是有些不滿的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然后,他站了起來。
辦公室里所有人的視線都跟隨著他的移動。
亂步踱步到那張鋪著橫濱市地圖的長桌前。
他的目光掃過紀曉禾煞有介事擺放的“命運石”,眼中沒有任何情緒。
接著,他看向臉色蒼白的紀曉禾,嘴角忽然向上翹起。
那是一個找到了新玩具,并且已經(jīng)玩膩了的表情。
“從一開始就搞錯了?!?/p>
亂步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讓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在眾人困惑的注視下,亂步伸手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副平平無奇的黑框眼鏡。
他慢條斯理的將眼鏡戴上。
鏡片就位的瞬間,他的整個人的氣場陡然一變。
那雙之前還顯得有些慵懶的綠色眼眸,此刻銳利的仿佛能洞穿世間一切虛妄。
“超推理?!?/p>
宣言響起。
辦公室內(nèi)的空氣似乎都震動了一下。
然而,亂步接下來的動作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他沒有走向白板去分析炸彈犯的線索,也沒有在地圖上尋找新的可能性。
他的手指,直直的指向了紀曉禾。
“你,根本沒有什么預知未來的能力?!?/p>
亂步的語氣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仿佛在說“太陽會從東方升起”一樣,平淡,卻不容置疑。
“你只是利用了刑偵學里的兩個基礎工具而已。”
“地理側寫,和犯罪心理側寫,對不對?”
一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每個人的腦子里炸開。
中島敦張大了嘴,看看亂步,又看看紀曉禾,完全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國木田緊握的拳頭也停住了,他臉上的怒火被巨大的震驚所取代。
亂步?jīng)]有理會眾人的反應。
他像一個老師在講解一道過于簡單的習題,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空劃過。
“連環(huán)爆炸案,四次爆炸,四個地點?!?/p>
“你從國木田君那里拿到了資料和地圖。第一步,你做的就是將這四個點在地圖上標記出來?!?/p>
他走到紀曉禾身邊,隨手拿起她桌上那支用來畫圈的筆。
“然后,你以這幾個點為圓心,以一個普通人步行或者利用交通工具在短時間內(nèi)可以舒適移動的距離為半徑,畫出了幾個交叉的圓?!?/p>
亂步用筆在地圖上虛虛的畫了幾個圈,它們果然交疊出了一塊區(qū)域。
“這塊重疊區(qū)域,就是罪犯的‘活動舒適區(qū)’。他的住所,或者說,他的巢穴,大概率就在這里面。”
他指著那片區(qū)域,對目瞪口呆的國木田和中島敦解釋道。
“這個叫地理側寫。是用來分析連續(xù)作案犯人活動范圍的基礎手段。”
說完,他把筆扔回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
聲音不大,卻讓紀曉禾的身體不易察覺的顫抖了一下。
亂步的眼睛隔著鏡片,牢牢的鎖住她。
“但這還不夠,這個范圍太大了。”
“所以,你接著進行了第二步,心理側寫?!?/p>
他再次指向白板上國木田整理的資料。
“炸彈的結構很精密,說明犯人具備專業(yè)知識,動手能力強,并且性格嚴謹、自負。他享受這種把警察耍的團團轉的感覺,追求公眾的關注?!?/p>
“同時,制作這種炸彈需要固定的工坊,會產(chǎn)生噪音和化學品氣味。所以他的藏身處不能是普通的公寓?!?/p>
亂步的敘述條理清晰,邏輯鏈嚴密到了極點。
他就像親眼看見了紀曉禾在檔案室里所做的一切,然后用最簡潔的語言,將其復述了出來。
“結合地理側寫和心理側寫,你開始做排除法?!?/p>
“鬧市區(qū)?不行,容易暴露?!?/p>
“純粹的工業(yè)區(qū)?不行,一個單獨活動的人會很顯眼?!?/p>
“于是,符合‘位于幾何中心附近’、‘便于運輸和撤離’、‘能掩蓋噪音氣味’這幾個條件的備選地點,就沒剩下幾個了。”
亂步踱回到地圖前,目光在上面掃視。
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了三個位置。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點了點。
“城郊的廢棄倉庫。碼頭停產(chǎn)的零件加工廠。還有舊居民區(qū)里帶獨立地下室的私人維修店。”
“你最終得出了這三個可能性最高的選項?!?/p>
“我說的,對嗎?”
亂步轉過頭,再次看向紀曉禾。
辦公室里,所有人都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
如果說一開始亂步的話還讓他們感到震驚,那么現(xiàn)在,他們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敬畏。
這就是名偵探的“超推理”。
看穿一切,洞悉所有。
在絕對的智慧面前,任何謊言和偽裝都像一層薄紙,一捅就破。
紀曉禾低著頭,沒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她的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精心構建的騙局,在亂步面前,脆弱的不堪一擊。
她甚至能感覺到,太宰治那帶著笑意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一遍又一遍的刮過她的皮膚。
但亂步的推理還沒有結束。
“這三個選項,概率并不是均等的?!?/p>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玩味。
“倉庫這個選項,看起來很像電影里的情節(jié),對不對?最經(jīng)典,最大眾。但正因為如此,對于一個謹慎的罪犯來說,反而最容易被警方列為重點排查對象。”
“加工廠呢?目標太大,而且碼頭人員混雜,不利于秘密行動?!?/p>
亂步的手指,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緩緩的、卻又無比確定的,點在了地圖上的一個點。
一個毫不起眼,被密密麻麻的街區(qū)所掩蓋的點。
“私人維修店。”
“位于舊居民區(qū),人流量適中,周圍的鄰里關系淡漠,一個開維修店的技術人員,就算弄出點噪音,也不會引人注意?!?/p>
“店主有獨立的地下室,更是完美的炸彈工坊?!?/p>
“最重要的是,這里靠近兩條主干道,一旦暴露,可以迅速駕車混入車流,或者干脆棄車,鉆進復雜的小巷?!?/p>
“既能滿足他隱藏的需要,又符合他自負、謹慎、且渴望掌控一切的性格?!?/p>
亂步的手指用力在那個點上敲了敲。
“這里,才是正確答案?!?/p>
他的聲音不大,卻如同最終的審判。
“這個結論,你應該也得出來了吧?”
亂步的聲音再次轉向紀曉禾。
“在你的分析里,這個維修店,才是概率最高的‘第一可能’。”
紀曉禾的身體猛地一震。
她緩緩抬起頭,慘白的臉上寫滿了無法掩飾的絕望。
亂步的話,像一柄燒紅的利劍,刺穿了她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偽裝。
她不僅僅是個騙子。
她是個在得出正確結論之后,卻故意提供了錯誤答案的騙子。
國木田的表情從震驚變成了憤怒,一種被愚弄和背叛的憤怒。
中島敦的眼神里充滿了不敢置信,他無法理解,紀曉禾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什么要故意讓大家跑去一個空的倉庫?
難道她跟炸彈犯是一伙的?
現(xiàn)場死一般的安靜。
亂步的結論像一座大山,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它不僅揭穿了一個謊言,更指向了一個更惡劣的可能——蓄意的背叛。
她不僅欺騙了偵探社。
她還把賭上性命出任務的同伴,引向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