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活著微光

阿貍輕輕拍著他的背，心中酸楚更甚。

喂完水，她將目光轉(zhuǎn)向他那條扭曲的斷腿。傷勢比想象的更嚴(yán)重，腫脹發(fā)紫，甚至能看到斷裂的骨頭茬子將皮膚頂起一個可怕的弧度。必須盡快處理。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用平穩(wěn)的語氣說：“你的腿斷了，需要接上。會……會很疼，你忍著點。”

她找來兩根相對平直的木板充當(dāng)夾板，又準(zhǔn)備了更多的布條。接骨的過程，她只在老軍醫(yī)那里偷學(xué)過一點皮毛，此刻只能憑著記憶和一股狠勁。

當(dāng)她握住他的腳踝和膝蓋，準(zhǔn)備發(fā)力對正骨位時，秦肖涵似乎預(yù)感到了什么，身體瞬間繃緊，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懼。

“忍著點！”阿貍再次低喝一聲，手下猛地用力！

“呃啊——！”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從秦肖涵喉嚨里迸發(fā)出來，他身體劇烈地抽搐，額頭上青筋暴起，劇痛讓他幾乎要暈厥過去。他下意識地掙扎，手指胡亂地抓撓，在阿貍的手臂上劃出了幾道血痕。

阿貍死死按住他，用最快的速度將夾板固定，用布條一層層纏緊。她的額頭也布滿了汗水，完成一切后，她幾乎虛脫。

秦肖涵癱在炕上，像一條離水的魚，大口喘息著，眼神因為劇痛而短暫地恢復(fù)了清明，但那清明里，是滔天的痛苦和屈辱。他死死地盯著頭頂黢黑的房梁，嘴唇被咬出了血，卻再不肯發(fā)出一絲聲音。

阿貍默默收拾著殘局，將染血的布條藏好，又去打來干凈的水，替他擦拭身體其他地方的污穢。當(dāng)她擦到他胸前和后背那些縱橫交錯的鞭傷、烙鐵印時，她的手忍不住顫抖。這些傷痕，無聲地訴說著他曾經(jīng)遭受過怎樣的酷刑和折磨。

她拿出自己珍藏的、效果最好的金瘡藥，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些猙獰的傷口上。藥粉觸及皮肉，帶來一陣刺痛，秦肖涵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卻依舊固執(zhí)地看著房梁，不肯與她對視。

清理完畢，阿貍替他蓋上唯一的、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薄被。然后，她走到那個小小的灶臺前，點燃了火。

鍋里是她之前藏起來的、僅剩的一小把米。她添上水，慢慢地熬煮著。很快，狹小的屋子里彌漫開一股淡淡的米香。

這香氣，似乎比之前的水和清理傷口，更能觸動秦肖涵麻木的神經(jīng)。他的眼珠微微轉(zhuǎn)動了一下，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了灶臺的方向，喉結(jié)再次不受控制地滾動。

粥熬好了，很稀，但熱氣騰騰。

阿貍盛了半碗，坐到炕邊，用木勺舀起一勺，輕輕吹涼，遞到他嘴邊。

“吃吧，是干凈的。”她說。

秦肖涵的目光，從粥，緩緩移到她的臉上。那雙曾經(jīng)燦若星辰的眸子里，此刻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感——有懷疑，有警惕，有屈辱，有掙扎，還有一絲……被這最簡單的人間煙火氣所觸動的不敢置信的微光。

他死死地盯著她，仿佛想從她臉上看出什么陰謀或企圖。

阿貍沒有回避他的目光，眼神平靜而坦然，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真誠。

僵持了許久。

終于，他緊抿的嘴唇微微松開了一條縫。

阿貍將勺子小心地喂了進去。

溫?zé)岬?、帶著米香的稀粥滑過喉嚨，流入空癟灼痛的胃袋。那一瞬間，秦肖涵的眼眶似乎猛地紅了一下，但他立刻閉上了眼睛，長長的、沾著污穢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像是在極力隱忍著什么。

他一勺一勺，沉默地吃著阿貍喂過來的粥。屋子里只剩下勺子偶爾碰到碗邊的輕響，以及他壓抑的、細微的吞咽聲。

一碗粥見底。

阿貍放下碗，看著他依舊緊閉雙眼、卻眉頭緊鎖的側(cè)臉，輕聲而堅定地說：

“活著?！?/p>

“只有活著，才能弄清楚一切，才能……拿回屬于你的東西。”

秦肖涵的身體幾不可查地一震，但他沒有睜眼，也沒有回應(yīng)。只是那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手，微微松開了一絲縫隙。

窗外，夜色漸濃，將白日里的血腥與喧囂徹底掩蓋。這間陋室之內(nèi)，一場始于報恩的拯救與自我救贖，才剛剛拉開序幕。微弱的油燈下，兩個命運交織的靈魂，一個在無聲地舔舐傷口，一個在默默地守護著那簇從灰燼中重新拾起的、微弱的生命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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