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深夜加班只剩下我們兩人時,壁壘便悄然瓦解。
我對著屏幕上一串頑固報錯的數(shù)據(jù)焦頭爛額,困倦和煩躁如藤蔓般纏繞上來。
他會無聲地坐到我旁邊的椅子上,什么也不說,只是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我的后頸,力道適中地揉按著那片僵硬的肌肉。
指尖帶著令人戰(zhàn)栗的暖意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每一次按壓都像精準地疏通了我腦中堵塞的神經(jīng)節(jié)點。
緊繃的弦漸漸松弛下來,思路竟也隨之清晰。
他專注地看著屏幕,偶爾低聲提示一兩個關(guān)鍵點,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像溫潤的玉石相互敲擊。
他解決問題的方式,和他給予的愛一樣,精準、沉靜、直達核心,帶著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撫慰力量。
最深的恐懼往往在幸福觸手可及時才悄然浮現(xiàn)。
某個周末午后,陽光極好,他靠著沙發(fā)沉沉睡去,手中一本翻開的書滑落在地毯上,發(fā)出輕微的悶響。
我正坐在旁邊的地毯上整理舊物,那聲響驚得我指尖一顫。
我抬起頭,看著他沉睡中毫無防備的安寧面容,胸腔里那顆被暖意浸泡得柔軟異常的心,卻猛地被一種冰冷的預感攥住
——這樣好的陽光,這樣近的他,會不會只是命運又一次精心布置的幻覺?
就像抽屜里那些早已枯萎的“承諾”一樣,終將褪色、變質(zhì)、成為下一件冰冷的藏品?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心臟,幾乎窒息。
我?guī)缀跏翘右菜频貨_進洗手間,反鎖上門。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驚慌的臉,眼底是熟悉的、被拋棄過的驚惶。
我擰開水龍頭,用冰冷的自來水一遍遍拍打臉頰,試圖澆滅心底瘋狂滋生的寒意。
水珠順著臉頰滑落,分不清是水還是淚。我緊緊抓住洗手池冰冷的邊緣,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實體。
熟悉的防御機制在體內(nèi)尖叫著復蘇,尖刺即將破體而出——將他推開!在傷害降臨之前,先保護自己!
“叩、叩、叩。”
極輕的三下敲門聲,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低沉而清晰,沒有半分被驚擾的不滿:
“是我。你還好嗎?”
那聲音像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間打破了我瀕臨崩潰的寂靜。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喉嚨哽咽得發(fā)不出聲音。
鏡中的人,眼神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
門外的他沉默了幾秒,似乎也在屏息。
然后,他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抵我混亂的核心:
“我在這里。一直都在。”
沒有追問,沒有催促,只有一句簡單到極致,卻又重若千鈞的宣告。
這宣告像一道無聲的咒語,瞬間擊潰了我試圖重新筑起的尖刺壁壘。
我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下去,將臉深深埋進膝蓋。
門外,他也不再出聲,只是安靜地背靠著門板坐下。
隔著薄薄一層木板,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傳來的、沉穩(wěn)而溫熱的存在感。
那熱源如此真實,如此恒定,無聲地熨帖著我脊背的冰涼,一點點驅(qū)散骨髓里彌漫的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洗手間冰冷的瓷磚地面似乎也沾染了他傳遞過來的暖意。
我扶著門框,有些脫力地站起來,擰開了反鎖的門把手。
他立刻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卻沒有任何壓迫感。
他什么也沒問,只是極其自然地張開雙臂,將我輕輕攏進懷里。
那懷抱溫暖、堅實,帶著令人心安的熟悉氣息,仿佛一座永不移動的港灣,將我這條在驚懼風浪中顛簸的小船穩(wěn)穩(wěn)地接住。
我僵硬的身體在他無聲的包容里漸漸軟化,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徹底松弛,像一個長途跋涉后終于卸下所有重負的旅人。
“對不起……”我把臉埋在他溫熱的頸窩,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帶著濃重的鼻音。
“不用道歉?!?/p>
他收緊了手臂,下巴輕輕蹭了蹭我的發(fā)頂,
“刺猬豎刺,天經(jīng)地義。只是下次豎刺之前,先看看我,好嗎?”
他頓了頓,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字字清晰地敲進我心里,
“我保證,我在這里,不是為了幫你收藏下一件‘遺物’。我在這里,是要和你一起,把每一天都變成無法枯萎的‘現(xiàn)在’。”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將我們相擁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光潔的地板上。
那影子緊密地交疊在一起,仿佛生來便是如此。我閉上眼睛,深深汲取著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
那深入骨髓的、對“至死之愛”的恐懼,第一次,在這樣無聲卻磅礴的暖意里,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停泊的錨點。
或許愛不是永不枯萎的標本,而是此刻他懷中真實的心跳與體溫,是每一次豎起尖刺時,他依然愿意等待的溫柔目光。
這笨拙而堅定的“現(xiàn)在”,便是對抗那龐大虛無恐懼的,唯一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