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玻璃窗外,昊天一動不動地站著,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里面,小宇小小的身體插滿了管子,心電監(jiān)護儀上起伏的曲線牽動著窗外每一個人瀕臨崩潰的神經。婉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雙手緊緊捂著嘴,眼淚無聲地淌,單薄的肩膀不住地顫抖。幾個小時前,小宇還軟軟地靠在她懷里,嘟囔著想吃冰淇淋。
“突發(fā)性顱內出血,情況非常危險?!贬t(yī)生冰冷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癌細胞侵襲了血管壁,化療使得血小板急劇降低……你們要有心理準備?!?/p>
心理準備?什么樣的心理準備能承受失去骨肉的剜心之痛?婉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崩塌。
一件帶著體溫的西裝外套輕輕披在了她顫抖的肩上。昊天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他沒有看她,目光依舊死死鎖在ICU里那個小小的身影上,但他的手,卻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傳遞過來一絲微弱卻堅定的力量。
“他會沒事的。”昊天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對自己下著咒語,“我絕不會讓我們的兒子有事?!?/p>
“我們的兒子”……這幾個字讓婉茹的眼淚流得更兇。她抬起頭,看向昊天緊繃的側臉,他眼底布滿紅血絲,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這三天,他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資源,從美國請來的專家團隊正在趕來的路上,天價的特殊藥物通過緊急通道空運而來。他用金錢和權勢構筑起一道堅固的壁壘,試圖從死神手里搶奪時間。
可婉茹比誰都清楚,有些東西,是金錢和權勢無法衡量的。比如小宇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比如她內心無邊無際的恐懼和自責。如果……如果她早點告訴昊天真相,如果她沒有一個人硬撐這么多年,小宇是不是能更早得到更好的治療,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是我的錯……”她哽咽著,幾乎說不成句,“都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标惶齑驍嗨?,他終于轉過頭,深邃的目光像沉靜的海洋,將她所有的慌亂和自責都容納進去,“是我的錯。是我缺席了五年,是我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p>
他的手指輕輕拂去她臉上的淚痕,動作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巴袢?,看著我?,F在不是追究誰對誰錯的時候。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陪著小宇,一起闖過這一關?!?/p>
就在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帶著幾分尖銳的女聲打破了走廊里壓抑的寂靜。
“喲,真是感人至深啊。”
詩涵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走廊盡頭,她穿著一身香奈兒的套裝,妝容精致,與這里生死攸關的氣氛格格不入。她踩著高跟鞋,一步步走近,目光在昊天披在婉茹肩上的外套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昊天,顧伯母心臟病發(fā)住院了,你倒好,在這里陪著不相干的人。”她刻意加重了“不相干”三個字。
昊天眉頭緊鎖,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這里不歡迎你,出去。”
“不歡迎我?”詩涵輕笑,從手包里拿出一張折疊的紙,“我是來給沈小姐送這個的。哦,或許我該稱她為……顧太太?”
婉茹的心猛地一沉。那是一份DNA鑒定報告的復印件。她震驚地看向昊天,昊天臉色鐵青,顯然也是第一次見到。
“你從哪里拿到的?”昊天的聲音里透著寒意。
“這你就不用管了?!痹姾瓕蟾嫒釉陂L椅上,“伯母的意思很明確,顧家的血脈不能流落在外,孩子,顧家會認。但是……”
她頓了頓,目光像淬了毒的針一樣扎在婉茹身上,“有些人,妄想母憑子貴,踏進顧家的大門,那是癡心妄想。伯母讓我轉告你,沈婉茹,拿著這筆錢,永遠消失?!?/p>
她又拿出一張支票,輕飄飄地甩了過來。支票上的數字,足以讓普通人衣食無憂幾輩子。
婉茹看著那張支票,忽然覺得無比荒謬。五年前是這樣,五年后還是這樣。在這些人眼里,感情和血脈,永遠都可以用金錢來切割和買賣。
昊天一把抓過支票,當著詩涵的面,撕得粉碎。“滾?!彼徽f了一個字,卻帶著雷霆萬鈞的怒意。
詩涵的臉色終于變了:“顧昊天!你別忘了你是誰!為了這么一個女人和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你要忤逆伯母,要讓顧家成為全臺灣的笑話嗎?”
“我的兒子,不是來路不明!”昊天一步上前,強大的氣場逼得詩涵后退了一步,“還有,她,”他指向婉茹,語氣斬釘截鐵,“是我顧昊天唯一承認的女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后也是!至于顧家的臉面……”
他冷笑一聲,帶著幾分決絕的嘲諷,“如果顧家的臉面需要靠犧牲妻兒來維護,那我寧愿不要!”
詩涵被他的氣勢震懾,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狠狠地瞪了婉茹一眼,踩著高跟鞋悻悻離去。
走廊里重新恢復了安靜,只剩下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滴答聲隱約傳來。昊天轉身,看著呆立在原地的婉茹,眼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憤怒,有心疼,更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堅定。
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冰涼的手,將那只撕碎支票的手緊緊包裹住。
“婉茹,聽見了嗎?”他看著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這一次,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不管是疾病,還是所謂的家族壓力。我們一起面對?!?/p>
婉茹望著他,望著這個在生死關頭毫不猶豫選擇她和孩子的男人,望著這個為她擋去所有風雨的男人。五年來的委屈、辛酸、恐懼和不安,在這一刻,似乎終于找到了可以??康母蹫?。
她反手緊緊握住他的手,像是抓住生命中唯一的浮木。窗外,秋意已深,夜色濃重如墨,ICU的燈光冰冷地亮著,前路依舊吉兇未卜。但至少在這一刻,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共同面對這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