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巫山殿薛蒙再遇華碧楠的故事。
??重修《玲瓏骰子安紅豆》
??靈感來自《二哈》第304章「他們的前生」
??“再后來,事情變得更可怖。
踏仙君死而復(fù)生,師明凈露出青面獠牙,他們大開殺戒,人間徹底淪為鬼域。對于薛蒙而言,昔日故友死的死,變的變,少年時埋在桂樹下的一壇子杜康酒,再掘出來時,又有誰能與他同飲?”
??雙暗戀,ooc預(yù)警
??覆雪壓斷死生之巔弟子居檐角桂樹時,薛蒙在師昧屋外踩碎第三根枯枝。十五歲的少年攥著新摘的絲石竹,看晨光給窗內(nèi)人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
??師昧正將曬干的杏桂分裝進藥囊,白皙柔軟的后頸在衣領(lǐng)間若隱若現(xiàn),一股冷香隨著少年的動作縈繞在薛蒙鼻尖。
??"少主?”
??師昧本十分專注于眼前配藥,轉(zhuǎn)身時冷不防看見來人,衣袖竟不慎帶翻藥杵。薛蒙急忙跑進屋內(nèi),誰知動作太急,竟直直撞入青衣人懷中,連帶得藥柜上玉瓶都叮當(dāng)作響。
??那香味又在他鼻尖挑逗了。一息而過,那股向來隱約的清冽里此時仿佛雜糅著幾分溫柔。
??不等他晃神,絲石竹汁液染師昧腰間衣料的剎那,門口逐漸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薛蒙遠遠瞥見那道身影,他那向來不對付的堂兄墨燃正閑庭信步向此處走來,指間捻著一枝新折的粉杏,粉白花瓣在晨光中顫巍巍地舒展,十分秀氣。
??又是他?!薛蒙心中竄起一股無名火。
??從前玉衡座下只有他和師昧?xí)r,暮鼓晨鐘,歲月靜好,從不會有第三個人來搗亂。而自從多了墨燃這廝后,師昧幾乎時時刻刻都被這個人霸占。那些被硬生生擠占的晨課時光,那些劍法切磋時被橫插一腳的記憶一股腦涌來,扎在薛蒙神經(jīng)上。
??如今又來?!
??"師昧——"那人在門前翹首,帶著慣常的親昵。薛蒙眼睜睜看著那青衣少年聞聲抬頭,原本扶在自己臂間的手不著痕跡地松了回去。將懷中的他扶正后,一雙明若芙蕖的桃花眼也越過薛蒙的肩頭隨那不速之客而去。
??桂花的甜香混著晨露的氣息飄來,薛蒙卻只覺得喉頭發(f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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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滋味,連同師昧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竟在往后歲歲年年的記憶里,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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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巫山殿內(nèi)。??這抹讓他魂牽夢縈二十載的香味,卻在一個最不能的人身上浮動。
??暴雨如注,浸透他染血的重重衣衫,薛蒙又一次殺進死生之巔,劍鋒所過之處,玲瓏棋子遍野。殿內(nèi)燭火搖曳,映得踏仙君的身影如行尸走肉般僵立。??
??無視巫山殿內(nèi)活死人一般的墨燃,龍城寒光乍現(xiàn),徑直指向復(fù)活踏仙君并控制其屠殺蒼生的幕后黑手華碧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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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尖倏忽挑開那鬼面的剎那,驚雷正劈在檐角的鈴上錚錚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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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面墜地,應(yīng)聲而裂。
??雷光映照下,那人眼尾朱砂在雷光中洇開血色,與記憶里藥廬明滅燭火下低頭輕輕替他包扎傷口的芙蕖少年交疊重合。面具怦然墜地的脆響里,那張讓他魂牽夢縈二十載的溫潤眉目,此刻冰冷陰鷙,宛若蛇蝎。
??薛蒙的劍尖猛地一顫。??
??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張傾倒眾生的臉,喉頭梗塞,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連呼吸都凝滯。二十年——師昧死后二十年,他踏遍九州,尋遍魂靈,卻從未想過會在此情此景下重逢。??
??"師…昧?"他嗓音嘶啞,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這兩個字。??
??華碧楠——或者說,師昧低笑了一聲。
??那笑聲陰冷黏膩,像是毒蛇游過耳畔:”少主,別來無恙啊。"??他輕聲說道,嗓音清潤,薛蒙卻覺得刺骨,“你這劍倒是比從前快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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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暴雨傾盆,雷光一次次劈亮華碧楠半邊殘破的鬼面。他露出的那半張臉甚至比當(dāng)年還足以傾倒眾生,可眼底翻涌的,卻是薛蒙從未見過的狠毒。
??薛蒙握劍的手幾乎要攥出血來,龍城劍尖刺向青衣人的咽喉,直取命門:”你到底是誰??。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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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主人有危險,傀儡帝君的陌刀破空而來,卻在沒入薛蒙心房的前一刻被青衣人倏然抬手以血肉之軀硬生生握住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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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瞬間從指縫間涌出,順著銀亮的刀身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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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別殺他。"華碧楠斜昵了踏仙君一眼,不容置疑道。那柄殺氣騰騰的陌刀頓時僵在半空,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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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鏘然一聲,陌刀墜地,將青石磚砸得四分五裂。殷紅鮮血順著華碧楠修長的手指滴落,在華碧楠玉一般的手上蜿蜒,襯得那片瓷白到透明的肌膚更加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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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寸肌膚之上,一道月牙形疤痕若隱若現(xiàn)。
??薛蒙突然扣住碧楠欲收回的手腕不放,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那截白玉般的腕骨。那疤微微泛粉,已經(jīng)淡了許多,若不細看,幾乎要與肌膚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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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薛蒙怎會認不出?那道月牙形燙傷疤刺得他眼底發(f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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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刺鼻的藥香又在鼻尖縈繞,仿佛回到那年大疫肆虐時,師昧獨坐丹房,悶熱難耐的爐火將他憔悴的側(cè)臉映得通紅,滾燙的爐壁灼燒皮肉時發(fā)出滋滋怪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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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如此,那人還是強忍著疼痛,只輕輕嘶了一聲,蹙了蹙眉,又繼續(xù)專注地攪動藥勺。直到被推門聲驚動,抬頭看到前來送飯的他,這才不好意思地歉然一笑。
??薛蒙至今記得師昧蒼白的臉色,記得他雙那抹因疲憊而泛紅的眼睛,更記得那個溫柔到令人心碎的笑容。?此刻回憶起來,每一幀畫面都像鈍刀割肉,疼得他幾乎窒息。
??仿佛是對他無情的嘲弄,華碧楠頂著記憶中的那張臉漾起一個甜絲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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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宗主。不,我的…好師哥?!?/p>
??蠱絲縛上咽喉層層疊疊的衣衫,露出白皙脖頸上若隱若現(xiàn)的黑繩,上面還掛著一顆東西。他湊近薛蒙耳畔,吐息冰冷,"你現(xiàn)在好生看看,我到底是誰?!?/p>
??薛蒙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黑繩纏繞間,一顆干癟的紅豆靜靜垂落——正是薛蒙及冠那年,師昧封棺大典之時,他親手放在那具冰冷尸身指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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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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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間,如遭雷殛,他猛地將華碧楠推開,感到整個世界都天旋地轉(zhuǎn)起來了。
??華碧楠被推得一個趔趄,也不惱。他好整以暇地整理著衣袖,眼底浮動著戲謔的光,好笑得看著薛蒙。"少主,想起來了沒?
??"你…!"薛蒙嘴唇發(fā)白,龍城止不住地顫抖,他死死盯著那張臉,喉結(jié)滾動數(shù)次,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沒、死?!”
??華碧楠突然欺身上前,冰涼的手指掐住他的下巴。那雙記憶中總是含笑的眸子此刻幽深如淵,翻涌著毫不掩飾的惡意:"怎么?"他貼著薛蒙的耳畔,吐息如毒蛇般陰冷,"你很希望我死嗎?"
??那纏繞薛蒙幾十年的夢魘又猛得撲過來。
??十九歲雪夜,天裂浩劫,空氣中猶還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薛蒙安撫好災(zāi)民抵達死生之巔后,焦急地等待楚晚寧一行人回來。
??他看見渾身是血的墨燃懷里抱著同樣渾身是血的師昧,那總是含笑的眉眼此刻安靜地闔著,長睫在蒼白的臉頰投下青灰的陰影,向來燦如芙蕖的臉此刻如紙般雪白,無力地垂向一側(cè)。
??“哥?”他沖上前去,第一次求助般得看向?qū)⑷藦奶炝褞Щ貋淼奶酶?,堂哥緘默不語,玄衣被血浸得發(fā)硬,那雙總是盛著戲謔的眼睛此刻空洞得駭人,仿佛靈魂被抽走般麻木。
??薛蒙顫抖著抬頭,雨水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他不明白為什么,明明前一夜大家才一同守了歲,飲了屠蘇酒。
??殿里很暖,師昧的身體卻冰涼刺骨。薛蒙如墜深淵,拋開一切天之驕子的偽裝,哭得撕心裂肺,幾乎暈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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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雷乍響,將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冰冷的雨水混著血腥氣灌入鼻腔,懷中人冷到刺骨的溫度仿佛還殘留在指尖。
??薛蒙看著那張曾令他朝思暮想幾十年的臉,想起當(dāng)年抱著哭到昏厥那具“尸身”,不免覺得可笑,這又算什么呢?
??“二十年來,我時常夢到天裂,后悔沒有保護好師弟。若是知道今日···”劍鋒猛地一顫,薛蒙死死盯著華碧楠,半晌,終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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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寧愿你當(dāng)時就那樣干干凈凈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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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適時炸響一道驚雷,將薛蒙眼底翻涌的恨意照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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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恨里或許還摻著更多東西,是少年在雨夜破碎的真心,是二十年來每個祭日獨自斟下的冷酒,是明知故人已逝卻仍忍不住在杏花樹下駐足的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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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碧楠似乎覺得有趣長眉一挑,并未發(fā)作,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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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年,師昧與師尊共補結(jié)界,卻因靈力不支,被蜂擁而出的萬鬼反噬,自高天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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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想來,"薛蒙緩緩抬起手中的劍,劍尖直指華碧楠心口,"那場天裂帶走的是真正的師明凈,而留下的-"寒光乍現(xiàn),"不過是個頂著人皮的惡鬼罷了。"
??暴雨沖刷著華碧楠半邊殘破的鬼面,露出的那半張臉上,笑意正在一點點凝固。?“這么恨我呀,少主?”?他的聲音裹挾著雨聲,帶著幾分戲謔,卻比刀鋒刺骨。
??那聲少主刺痛了他,已經(jīng)有十年沒有人再這么叫過他。薛蒙涼涼道:“你不配這么叫我。”
??“好兇。”
??華碧楠恍若未聞,仍對薛蒙淺淺一笑:“世人皆道薛宗主不解風(fēng)情,可他們卻不知,”將語未落,忽而蠱絲驟現(xiàn),薛蒙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那人纏住勁裝上隨攜的腰佩。
??只聽“錚”的一聲,一聲清響劃破雨幕。半塊鴛鴦玉破空而出,在雨幕中劃出一道弧線。琉璃玉佩在閃電中泛起冷光,那“蒙”字旁邊,赫然刻著師昧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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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蒙瞳孔驟然緊縮,渾身血液仿佛凝固,耳邊嗡嗡作響,只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那年蜀中暴雨,天公不作美?!??華碧楠接住玉佩,指尖輕輕撫過上面的刻痕,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有人藏在我門前杏樹的秘密,我比某人先一步看到?!?/p>
??師昧狡黠一笑,字字誅心:“你喜歡我,怎么不早點說呢?”他步步逼近:“早點知道,說不定我···”?????雨聲轟鳴,他的聲音卻清晰的可怕,帶著幾分說不清是譏誚還是真心的喟嘆:“就舍不得去死了呢?!?/p>
??話音戛然而止,只余不知是誰的一聲似嘲的輕笑。雨幕中,時光仿佛倒流回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大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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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沖刷少年心事的,何止一場暴雨。
??那年他及冠,本是死生之巔最隆重的喜事,卻正逢天裂。師昧新喪的陰霾尚未遠去,堂哥墨燃與師尊日漸反目,師徒三人貌合神離,不復(fù)當(dāng)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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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冠當(dāng)日,細雨如愁,纏綿不休。阿娘親自為他束上玉冠,銅鏡里驟然映出他緊簇的眉峰,郁色深沉,讓王夫人不由得指間一頓。
??"蒙兒…”母親輕撫他發(fā)頂,指尖輕顫,“有件事,阿娘本不愿提起。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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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鏡里映出母子二人模糊的倒影,她猶豫片刻,終是嘆息道:“你枕下那幅小像,為娘其實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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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薛蒙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竄上面頰。耳尖燒得發(fā)燙,連帶著眼眶也灼熱起來。
??"倘若當(dāng)時阿娘能…”王夫人的嘆息像一片羽毛,輕輕落在薛蒙心上最柔軟的地方。
??能什么?能早點點破他不為人知的心意?能幫他留住那個總是溫潤淺笑的人?他盯著鏡中那面紅如血的臉龐,心頭翻涌著滋味說不清是羞赧還是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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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無意擦過耳垂的滾燙至今灼人,少年猛地低下頭,滾燙的淚珠猝不及防地砸在衣袍上。錦繡華服上暈開的水痕,像極了他無處安放的窘迫。一顆,又一顆,在沉默中洇出深淺不一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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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當(dāng)時"——這四個字化作最鈍的刀,在他心尖來回磋磨。
??——倘若當(dāng)時他能拋卻矜持,倘若他能早點袒露心跡,倘若天裂之時陪在師昧身邊的不是墨燃是他,倘若......
??——倘若...這世上真有"倘若"。是不是就不會留下這么多來不及說出口的話,來不及交付的真心?
??
??及冠禮上,禮樂聲中,前來觀禮的眾賓客不會想到,這位死生之巔未來宗主的寬大冠袍中,正死死攥著一枚他冒雪千里攀險濟河,去昆侖踏雪宮為心上人求來最靈驗的,還沒來得及交予的平安符。
??——內(nèi)里藏著一顆他不敢也寧愿從未送出的紅豆。
??初初及冠的薛蒙更不會想到,昔日故友死的死,變的變,少年時埋在桂樹下的一壇子杜康酒,再掘出來時,已無人與他同飲。
??就像他永遠不會知道,另一個顆紅豆,是怎樣陰差陽錯被華碧楠隨身輾轉(zhuǎn)好多年,沾染了整整二十年的芬芳。